第二十三章_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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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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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回到大兴客栈,阿巧姐一面收拾随身动用什物,一面问起胡雪岩此行的目的,这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而且也深知她不是那种无知无识,不懂轻重的妇女,所以他把实话都告诉了她。

        “学台是个啥个官”

        “专管考秀才的。”

        “有没有外快”

        “这我倒不大懂了。”胡雪岩说,“听说四川学台、广东学台是肥缺。江苏就不晓得了。照我想,现在兵荒马乱,好些地方连去都不能去。地盘一小,就有外快也有限。”

        “如果是这样子,要请何学台去谋干一个好地方的官,只怕不成功。”

        “怎么呢”

        “要钱呀”阿巧姐笑一笑又说,“我是不懂啥有一次一个候补道台汪老爷在怡情院请客,大讲官场的生意经,说是京里的大老倌那里,都要送钱的。钱越多,越容易升官。”

        “嗯,嗯”胡雪岩被提醒了,暗地里打了主意,却不愿说破,因为其中出入关系甚大,即令是对阿巧姐这样的人,也是不说的好。

        “总还要送点礼啊”阿巧姐又说。

        “那有了,备了四色洋货。”

        “何学台哪里人”

        “云南。”

        “那不如送云南东西”

        “啊,对”胡雪岩大力赞赏:“阿巧,你的脑筋真不错。”

        于是第二天一早,胡雪岩便去寻古应春,要觅云南土产,结果找着一个解铜到江苏藩司衙门的云南候补州判,在他那里转让了四佯云南土产。这四样土产是宣威火腿、紫大头菜、鸡踪菌和咸牛肉干,可惜数量不多,但也正因为数量不多,便显得物以稀为贵了。

        中午在怡情老二那里吃了饭,彼此约定,互不相送。等古应春替他安排护送的那个人一到,胡雪岩很客气地请教了“尊姓台甫”,然后一起上船,船是小火轮拖带的一条“无锡快”,胡雪岩带着阿巧姐住后舱,前舱止给护送的那个人住。

        此人名叫周一鸣,湖南人,原在江南水师中当哨官,因为喜欢喝酒闹事,一次打伤了长官的小舅子,被责了二十军棍,开革除名。但同一鸣的酒德虽不好,为人倒极豪爽重义气,由于在水师当差,认识的船户颇不少,所以起先是跑码头、打秋风,大家也乐予周济,有时托他带个把口信,他倒也“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一定确确实实做到,慢慢地有了信用,便在上海船户的“茶会”上帮忙。各行各业的茶会,犹如同业公所,或者按头生意,或者与官场打交道,或者同业中有纠纷“吃讲茶”,都在茶会上商谈,周一鸣就成了船户茶会上的一名要角,特别是“抓船”、“派差”等等官面上硬压下来的公事,都由周一鸣出面去接头。这次也是有公事到苏州,古应春跟他相熟,正好把胡雪岩托了他,连雇船带护送,都归他包办,讲好送二十两银子。

        胡雪岩的出手大方是出名的,一上船就找了个红封套,装了一张三十两银子的银票,当面双手奉上。周一鸣还要客气,禁不住胡雪岩言词恳切,他千恩万谢地收了下来。这一路招呼得自是格外周到。

        胡雪岩出门一向不喜欢带听差,于是周一鸣自告奋勇,到了苏州雇轿子,提行李,下客栈,都由他一手经理。客栈在阎门外,字号就叫“金阎”,等安置停当,周一鸣要告辞了。

        “胡大老爷”因为胡雪岩是捐班候补知县,所以他这要称呼他,“我在苏州有个门口,现在回去看一看。明天上半天到水师衙门去投文办事,中午过来伺候。你老看,行不行”

        “我有个不情之请。”胡雪岩说,“有四件东西,一封信,想拜托你此刻就送一送。”

        “是了。”周一鸣问,“送到哪里”

        “送给何学台。还得先打听一下,何学台公馆在哪里”

        “这容易,都交给我好了。”

        于是胡雪岩托金间栈的帐房,写了个手本,下注:“寓阊门外金阎栈第三进西头”,连同四样云南土仪和一封王有龄的信,都交了给周一鸣。信是胡雪岩密封了的,内中附着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作为王有龄送何桂清的,这封信当然重要,所以胡雪岩特别叮嘱:“老周,还要麻烦你,务必跟何公馆的门上说明白,讨一张有何学台亲笔的回片。”

        “是”周一鸣问,“今天要不要把回片送来”

        胡雪岩心想,疑人莫用,用人莫疑,而且周一鸣人既重义气,又是有来历的,因而很快地答道:“如果回片上只写收到,那就不必来了,明天再说。”

        等周一鸣一走,胡雪岩的迫不及待的想跟阿巧姐去观光。苏州不比上海,虽然妇女喜欢小庙烧香,凡有出会报赛等等人声鼎沸的场面,都要去轧个热闹,但一男一女不论是出现在玄妙观,还是虎丘山塘,总是招摇过市、惹人物议的一件事,而且阿巧姐是本乡本土,难免遇见熟人,尤须顾忌,因此,她更觉为难。

        就在这软语相磨,未定行止之际,只见周一鸣把顶红缨帽捏在手里当扇子扇,跑得满头大汗,却是笑容满面,胡雪岩当是何桂清有什么话交代,赶紧迎了出去。

        “送到了”周一鸣说,“回贴在这里。”

        接过回贴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王太守函一件,收讫。外隆仪四色,敬领谢谢。”贴尾又有一行字,“敬使面致。”

        “胡大老爷,真要谢谢你挑我。”周一鸣垂着手打个千说:“何学台出手很阔,赏了我二十两银子。”

        听这一说,胡雪岩觉得很有面子,便说:“很好,你收下好了。”

        “我特为跟你老来说一声,何学台住在苏州府学。”

        “喔,你见着何学台没有”

        “见是没有见着。不过听他们二爷出来说,学台很高兴。”

        高兴的是收到五千两银子,还是四色云南土产,或则两者兼而有之胡雪岩就不知道了。不过不管怎么样,都算是得阿巧姐的力。

        因为如此,他便依从了她的意思,不勉强她一起出游。但打算一个人出去逛逛,这得先跟阿巧姐请教,正在谈着苏州城里的名园古刹,突然发现金阎栈的掌拒,行色匆匆,直奔了进来。

        “胡大老爷,胡大老爷”掌柜说道:“何学台来拜,已经下轿了。”

        听这一说,胡雪岩倒有些着慌,第一,没有听差“接贴”,第二,自己该穿公服肃迎,时间上来不及了。所以一时有手足无措之感。

        还是阿巧姐比较沉着,“何学台穿啥衣服来的”她问。

        “穿的便服。”

        “这还好”胡雪岩接口说道:“来不及了,我也只好便服相迎。”说着,他便走了出去,阿巧姐也赶紧将屋里刚刚倒散未曾归理的行李,略略收拾了一下,在窗口张望,只等何桂清一到,便要回避。

        何桂清是走到第二进中门遇着胡雪岩的。虽然穿的便衣,但跟着两名青衣小帽的听差,便能认出他的身分,胡雪岩却还下敢造次,站住脚一青,这位来客年纪与自己用仿,生得极白净的一张脸,这模样与王有龄所形容的何桂清的仪表,完全相符,便知再不得错了。

        “何大人”他迎面请个安说:“真不敢当。”

        “请起,请起”何桂清拱拱手说:“想来足下就是雪岩兄了”

        “不敢当此称呼我是胡雪岩。”

        “幸会之至。”说着,何桂清又移动了脚步。

        于是胡雪岩引路,将何桂清引到自己屋里。就这几步路,做主人的转了好些念头,他发觉情况很尴尬,二品大员拜访一个初交,地点又是在客栈里,既没有象佯的堂奥可以容纳贵客,又没有听差可以供奔走之役。这样子就很难讲官场的仪节了。

        索性当他自己人胡雪岩断然作了这样一个决定,首先就改了称呼,何桂清字根云,便仿照“雪公”的例,称他“云公”。

        接入客座,他这样说道:“公云,礼不可废,请上坐,让我这个候补知县参见”

        这是打的一个“过门”,既是便服,又是这样的称呼,根本就没有以官场礼节参见的打算,何桂清是绝顶聪明的人,一听就懂,再替他设身处地想一想,倒又佩服他这别出一格的处置,因而笑道:“雪岩兄,不要说杀风景的话。我听雪轩谈过老兄,神交已久,要脱略形迹才好”

        “是恭敬不如从命”胡雪岩一捐到地,站起身来说:“请里面坐吧”这才真的是脱略形迹,一见面就延入内室,何桂清略一踌躇,也就走了进去。一进门却又赶紧退了出来,因为看到一具闺阁中用的镜箱,还有两件女衣。

        “宝眷大此,不好唐突”

        “不妨,不妨。”胡雪岩一面说,一面便喊:“阿巧,你出来见见何老爷。”

        何桂清还在迟疑之际,突然眼前一亮,就不肯再退出去了,望着走几步路如风摆杨柳似的阿巧姐,向胡雪岩问道:“怎么称呼是如嫂夫人”

        “不是”胡雪岩说:“云公叫她小名阿巧好了。”

        就这对答间,阿巧姐已经含笑叫一声:“何老爷”同时盈盈下拜。

        “不敢当,不敢当请起来。”

        男女授受不亲,不便动手去扶,到底让阿巧姐跪了一跪,她站起来说一声:“何老爷请坐”然后翩然走了出去,听她在喊客栈里的伙计泡盖碗茶。真是当做自己人看待,何桂清也就不再拘束,坐在窗前上首一张椅子上,首先向胡雪岩道谢:“多蒙专程下顾,隆仪尤其心感。天南万里,何况烽火,居然得尝家乡风味,太难得了。”

        “说实话,是阿巧姐的主意。”

        “可人,可人”何桂清的视线又落在正在装果碟子的阿巧姐身上。

        “没有好东西请何老爷吃,意思意思。”阿巧姐捧了四个果碟子走过来说,四个果碟子是她带在路上的闲食,一碟洋糖、一碟蜜枣、一碟杭州的香榧、一碟是昆山附近的黄埭瓜子。

        “谢谢”何桂清目光随着她那一双雪白的手转,蓦然警觉,这忘形的神态是失礼的,便收拢眼光,看着胡雪岩说:“雪岩兄是哪天到的”

        “今天刚到。”

        “从杭州来”

        “不,到上海有几天了。”胡雪岩说,“本想请个人来送信。因为久慕云公,很想见一见,所以专诚来一趟。”

        “盛情可感之至。”何桂清拱拱手,“不知道雪岩兄有儿日勾留”

        不说耽搁说勾留,这些文绉绉的话,胡雪岩是跟嵇鹤龄相处得有了些日子,才能听懂,因而也用很雅饬的修辞答道:“此来专为奉谒。顺道访一访灵岩、虎丘,总有三、五日盘桓。”

        “老兄真是福气人”何桂清指着阿巧姐说:“隽侣又携,载酒看山,不要说是这种乱世,就是承平时节,也是人生难得之事。”

        阿巧姐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估量必是在说自己,而且料定是好话。再看这位“何老爷”,是“白面书生”的模样,不道已经戴上了红顶子,说来有些叫人不能相信,转念又想,“说书先生”常常讲的,落难公子中状元,放作“七省巡按”,随带上方宝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怕正就是象眼前“何老爷”这样子的人。

        心里如此七颠八倒的在想,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便不住看着何桂清。那位阿巧姐眼中的“白面书生”,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同时不断在想:她是什么路数,与胡雪岩是怎么回事因为如此,口中便不知道跟胡雪岩在讲些什么直到阿巧姐悄悄起去,倩影消失,他才警觉,既不安、又好笑,想想不能再坐下去了,否则神魂颠倒,不知会有什么笑话闹出来

        “我告辞”他说,“今晚上奉屈小酌,我要好好请教。”

        “不敢当。”

        “雪岩兄”何桂清很认真地说,“我不是客套。雪轩跟你的交情,我是知道的,他信中也提起,说你足智多谋,可共肝胆,我有好些话,要跟老兄商议。”

        “既如此,我就遵命了。”

        “这才好。”何桂清欣然又说,“我不约别人,就是我们两个。回头我具柬贴来。”

        于是胡雪岩将何桂清送了出门,等他上了轿,回到自己屋里,看见阿巧姐在收拾果盘,想起她刚才跟何桂清眉来眼去的光景,心里便有些酸溜溜地,不大得劲。

        “这位何老爷,”阿巧姐说,“看上去年纪比你还轻。”

        “是啊”胡雪岩说,“我看他不过比你大两三岁,正好配得上你。”

        “瞎三话四”阿巧姐白了他一眼。

        她不再说话,胡雪岩也懒得开口,一个人歪在床上想心思,想东想西,百无聊赖。看看天快黑下来了,外面又有掌柜的声间,急促地在喊:“胡大老爷,胡大老爷”

        这声音喊得人心慌,赶紧一骨碌起身,迎了出去,只见前面是掌柜,后面跟着个戴红缨帽的听差,手里夹一个“护书”,见了胡雪岩,抢上两步打个千说:“小的何福,给胡大老爷请安。敞上特地叫小的来迎接,轿子在门口,请胡大老爷就动身吧”说着递了一份贴子上来。

        贴子写的是:“即夕申刻奉迓便酌。”下款具名:“教愚弟何桂清谨订。”

        “喔好,我就走。”胡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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