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_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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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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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老是玩不是事。刘不才最感苦恼的是,无事可做,手会发痒,老想赌钱,但每一转到这个念头,随即想起自己对陈世龙说过的话,拼命压制着。如是十天下来,他实在忍不住了。

        忍不住的是要胡雪岩说句话,等了两天,到第三天终于把胡雪岩等到了。“雪岩”他有些激动,“来了半个多月,什么事也没有做,我也晓得你事情忙,不过,这样子下去,我要闷出病来了”

        “我晓得,我晓得实在对不起,几处的事情,都非我亲自料理不可。现在大致有了头绪,尤其海运转驳,总算办妥当了。我可以抽得出工夫来,明天开始,我们第一步就是去看地皮。”胡雪岩问道,“三叔,你酒量怎么样”

        “还可以对付。”

        “那么,我先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他介绍的是裘丰言。押运洋枪的差使,裘丰言办得很妥当,王有龄送了他一笔钱,看实夸奖了一番,所以他最近的心境极好,跟刘不才一见如故,加以受了胡雪岩的委托,刻意敷衍,因而刘不才也觉得交了裘丰言这个朋友,是件很可以叫人高兴的事。

        陪着看地皮的事,便由裘丰言来承当,每天一早到丰乐桥茶馆里喝茶。裘丰言在扬州住过,早晨这一顿很讲究,炒两个菜吃早酒,酒罢吃面,然后由赔客领着去看地皮,有的嫌小,有的价钱不合,这样一番折中下来,到了下午三点钟,裘丰言又要喝茶吃酒了。刘不才因为有他作陪,不如以前那样无聊,倒也相安无事,把想赌的念头歇了下来。

        突然间有一天,胡雪岩一大早来找刘不才,第一句话就是:“三叔,我要请你陪一位客,这位客嫖赌吃着,无所不精,只有你可以陪他。”

        刘不才一时开不得口,第一,觉得突兀,第二,觉得胡雪岩违反了他自己的来意,本来要求人家戒赌的,此刻倒转头来,请人去赌,第三,觉得自己说了戒赌,而且真的已经戒掉,却又开戒,这番来之不易的决心和毅力,轻易付之东流,未免可惜。

        “三叔”胡雪岩正色说道,“你心里不要嘀咕,这些地方就是我要请你帮忙的。说得再痛快一点,这也就是我用你的长处。”

        那就没话好说了,“既然是帮你的忙,我自然照办。”刘不才问,“不过是怎么一回事,你先得跟我说清楚。”

        胡雪岩略微踌躇了一下,“说来话长,其中有点曲折,一时也说不清楚。”他停了停又说:“总而言之一句话,除这位公子哥儿玩得高兴了,对我的生意大有帮助。”

        “嗯,嗯我懂了,你要请我做清客”

        “不是做清客,是做阔客。当然,以阔客做这位公子哥儿的清客,不就更加够味道了”

        这一下,刘不才方始真的懂了,点点头很沉重地道:“只要你不心疼,摆阔我会,结交阔客我也会。”

        “自然怎么谈得到心疼的话三叔,”胡雪岩问,“你一场赌,最多输过多少”

        “输过”刘不才说,“输过一爿当店,规模不大,折算三万银子。”

        “好的,你经过大场面。那就行了”胡雪岩说,“你不必顾虑,三五万银子,我捧现银给你,再多也不要紧,我随时都调得动。总之,输不要紧,千万不能露出小家子气的样子来”

        “这你放心好了,赌上头,我的胆子最大。”

        当时约定,胡雪岩下午来陪他去结交那位公子哥儿,银票在那时带来。刘不才便也精神抖擞地去剃了头,打扮成个翩翩浊世公子的样子,在那里坐等。

        午后不久,胡雪岩又来了,看刘不才穿的是铁灰色缎面的灰鼠皮袍,枣红色巴图鲁坎肩,头戴一顶珊瑚结子的玄色缎子的小帽,正中镶着一块寿字纹的碧玉。雪白的纺绸褂子,下面是笔挺的扎脚裤和一双漳绒的双梁鞋。

        “漂亮得很我有两样东西带了来,正好配你这一身打扮。”

        那两佯东西是一个金打簧表,带着恨极粗的金链子,一个羊脂白玉的班指。另外有两万银票,起码是五百两一张。

        “时候还早,我先把这个阔少的来历告诉你。”

        这位阔少姓庞,是胡雪岩到南得去的那两夭认识的,大家都叫他庞二爷。这位庞二爷是丝业世家,几代蓄积,再加上道光末年中外通商,在洋庄上很赚了些,所以虽不是富堪敌国,而殷厚之处,远非外人所能想象。

        庞二爷虽然是一等一的纨袴,但家学渊源,做生意极其在行,此所以胡雪岩要跟他打交道。

        庞二爷是个捐班的道台,自然不会“辕门听鼓”去候补等差使,平常也不穿官服,但如果有什么州县官在他面前,以官派骄人,那一下他摆出来的官派,比什么人都足,就从这一点上,把庞二爷吃软不吃硬的性情,完全显出来了。

        原来是他刘不才一面听,一面心里在想。同是湖州人,他自然知道庞二爷,不过论”少爷班子”的等级,刘不才起码要比他差两等。而且现在已经“落薄”了,提起来,说是“当年刘敬德堂的老三”,这句话并不见得光彩,庞二爷心里作何感想,却不能不预先顾虑。

        “三叔,”胡雪岩接下来说,“为了拉拢庞二爷,我特地托王大老爷出面请客,他是你们湖州的父母官,庞二爷再忙也不能不到。不过今天只是为了请客吃饭,场头,拉不大,只不过打打麻将。你要拿本事出来,让他跟你赌过一场,还愿意跟你赌第二场,这样子交情才可以越拉越拢。”

        “我晓得了。这一点你放心不过,”刘不才很吃力地说,“我们虽没有会过,他是在上海的时候多,大概总也晓得我这个人。”

        “晓得也不要紧,败子回头金不换,,没有哪个笑话你再说,我跟王大老爷关照过了,对你会特别客气,有主人抬举着,人家也识不透你的底细。”

        刘不才听了他的话,看一看自己那身装柬,再看一看那两万银票,想法变过了,什么都可以假,银子不假,钱就是胆,怕什么

        “雪岩,你的话不错。”他精神抖擞地问,“我们什么时候走”说着,便打开那只打簧表,一看才午后两点钟。

        “约的是四点,我自然要早到。你再养养神,准时到王公馆好了。”胡雪岩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王家的地址。

        约定了各自分手。刘不才果然靠在一张软榻上,闭目养神,把庞二爷的脾气作了一番很周详的考虑,然后又细想应付的态度。自己觉得颇有把握,欣然睁眼,重新又修饰了一番,方始雇一顶小轿,专程赴约。

        到了王家,主人果然很客气,口口声声称他“三才兄”,坐下寒暄了一阵,请的客人陆续都到了,除了嵇鹤龄和裘丰言,另外两个都是阔少,一个是做过天津海关道的周道台的弟弟,行五,一个是亦官亦商的高家老四。坐下来言不及义,不是说一顿牌九输了多少,就是谈“江山船”上出了怎么样的一个尤物。

        最后,庞二爷到了,三十四五岁年纪,一张银盆大脸,赛似戏台上的曹操。因为祖父死了不久,有限制在身,只穿一件灰布羊皮袍,但手上戴一只翻头十足的“火油钻”戒指,戒面朝里,偶尔扬手之间,掌中光芒乱闪,格外引人注目。

        主人一一引见,庞二爷初见面的只是嵇鹤龄、裘丰言和刘不才。听到他是胡州口音,便觉亲热,“刘三哥,”他问,“你府上哪里我怎么没育见过”

        刘不才声明住处,接着又说:“久仰庞二爷的大名,幸会之至。”

        “彼此,彼此”庞二也很客气,不象有架子的纨袴。

        “喂,喂”周老五性子最急,“该上场了”

        于是主子引寻,进入厢房,里面已摆好一桌麻将牌在那里,站着商议入局,庞、周、高三人是用不着说的,剩下一个搭子,主人让嵇鹤龄,嵇鹤龄让刘不才,刘不才让胡雪岩,胡雪岩一推辞,便即定局,仍由刘不才上场。

        扳好位于坐定,讲好一万银子一底的“幺二”,四十和底十六圈,随即噼噼啪啪打了起来。刘不才先不忙着和牌,细看各人的牌路,庞二和高四都打得很精,但高四有个毛病,喜欢做牌,周五打牌跟他的脾气一样,性子急,不问大小,见牌就和,一等张便把脾扣了下来,两眼瞪着“湖”里,恨不得拣一张来和牌似地。

        然而牌虽打得蹩脚,手气却是他好。四圈牌下来,和了两副清一色,一副三元,已经赢了将近一底,把他高兴得不得了。

        “这都是老四做牌做得太厉害,张子太松”庞二一面掷骰子扳位,一面冷冷地说,“这回圈如果你坐我下家,可要当心一点儿”

        结果刘不才坐了周五的上家,他的上家是高四,跟庞二对面。高四老脾气不改,十三张牌只要七张花色一样,就想做清一色,所以张子仍旧很松。刘不才心想,不能多吃,不然自己的张子也会松,让周五捡了便宜,手风一上去就很难制了。

        打定这个主意,连边嵌都不吃,全神贯注在下家,把周五钉得死死地,两圈牌下来,周五“氽”出去一半,但大输家的庞二却并无起色。于是刘不才又想,现在不但要扣住周五,还得想办法让庞二和牌才好。

        他的牌打得极精,稍微注意一下进出张子,就能料到庞二要的牌,总是在他刚听张的时候“放铳”。庞二连着和了两副,手风一顺扳了回去。等八圈下来吃饭,计算一下,成了三吃一的局面,大输家是高四。

        “老兄的牌打得很高明。”下了牌桌,庞二这样对刘不才说,“牌品更是佩服之至。”

        “哪里,哪里”刘不才觉得很安慰,同时也有些佩服庞二,是个识好歹的人。

        到了饭后,庞二的手风转旺了,逢庄必连,牌也越和越大,这也要归功刘不才,但他已不再放张子,只是专门扣住周、高二人,尤其是不让他们俩和大牌,一看风色不对,不是自己抢和,就是放人家和小牌。等到打完结帐,庞二一家大赢,周五一家大输。

        “每次都是这样,先赢后输,输倒不要紧,牌真气人”周五恨恨地说,“所以我不喜欢打麻将真没意思。”

        庞二和高四是看惯了他这副样子,相视而笑,不说什么,刘不才却开口了:“周五哥的性子急,推牌九就配胃口了”

        “对”周五接着说道:“我来推个庄”

        高四无可无不可,刘不才也不作声,只有庞二迟疑着说:“太晚了吧打搅主人不方便。”

        “不晚,不晚”胡雪岩代表主人答话,“各位尽管尽兴,是吃了消夜再上场,还是”

        “吃消夜还早。”周五抢着说道,“等我先推个庄再说。”

        庞二深知他的脾气,若是他做庄,不管输赢,不见天光不散,因而紧接着他的话说:

        “都是自己人,小玩玩。这样好了,推轮庄牌九,大小随意,一万两银子一庄,输光让位,赢的也只能推四方。”

        “四方太少了,起码要八方。”

        “算了,四四十六牌九推下来,扰了主人的消夜,回家睡觉正好。”

        “这话不错。”高四也说,“明天上半天,我还有事,早些散吧”

        周五孤掌难鸣,只得依从。等把牌拿出来,自然是他第一个做庄,掏出随身携带的一个豆荚样的象牙盒,抽开盖子倒出四粒骰子来。周五的花样很多,四粒骰子一掷,要有一个四,一个五,才把红的那粒拣出来,余下三粒再掷,掷出一个四,一个六,才用红的那粒四加五是九,谐音为“酒”,六加四是十,谐音为“肉”,说是“请骰子吃酒吃肉”。

        “麻将要打得清静,牌九要赌得热闹,请大家都来玩”周五大声说道,“一两银子也可以下注。”

        这时袭丰言还没有走,刘不才分了二百两“红钱”给他,让他五两、十两押着玩。王有龄也被请了下场,胡雪岩虽不喜欢赌钱,但此时当然要助兴,取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押在庞二所坐的上门。

        “是大,是小”庞二问说。

        “看我开门就知道了。”依周五的性格,开出“门”来,自是“一翻两瞪眼”的小牌九。

        他这个庄只推了两方牌九,就让庞二和高四把他打坍了。接下来是庞二推庄,四方牌九,平平而过。周五却又输了一万多,大赢家是高四,刘不才也赢了五六千银子。

        第三个庄家是刘不才,他卷起雪白的袖头,洗牌砌好,一面开门一面说:“周五哥喜欢小牌九,我也推小的。”

        周五赌得火气上来了,一听他的话,脱口答道:“对春天不问路,坐天门就打天门。”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摔,“我包了”

        “嗐”庞二大不以为然,“大家好玩嘛你这样子不让别人下注,多没意思”

        “怎么叫没意思,各人赌各人的,你要看得你下门好,你可以移我的注码,不是照样赌”

        “移注码”是旁家跟旁家做输赢,如果统吃统赔,移注改押的人毫无干系,倘或一家配、一家吃,那出入就大了。牌九、摇摊,专有人喜欢移别人的注码,彼吃此配,赢了庄家赢旁家,双倍得利,而且还可自诩眼力,是件很得意的事。

        但“移注码”往往会变成闹意气,一个移过去,一个移回来,一个再移过去,一个再移回来,每移动一次,就加了双倍的输赢,那就赌得“野”了。现在周五跟庞二就有点闹意气的模洋。赌钱失欢,旁人自然要排解,但两个人都是阔少,银钱吃亏可以,话上吃不得一句亏,所以要排解也很难,胡雪岩不免有些着急。

        就在这庞二爷有些光火,要想说“天门归下门看”,移周五的注码时,刘不才抢先一步,开口说道:“庞二哥的话不错,都是自己人,书房赌,小玩玩”

        果然,脾气暴躁的周五打断他的话说:“你庄家说的什么话倒要请教,他的话不错,我的话错”

        “你的话也不错。”刘不才神色从容地答道,“庞二哥也不必动注码了。周五哥有兴趣,我做庄的理当奉陪,外插花赌一万银子好不好”

        说“好”的是裘丰言:“好这样子就两全其美了。”

        庄家跟旁家额外“做交易”,谁也不能管,道理上是说得过去的。刘不才花一万银子,把面子卖了给两个人,这一手做得很漂亮,而那一万银子,也还不一定会输。胡雪岩暗暗心许,刘不才在应酬场中,果然有一套。骰子掷了个七点,周五抢起分在外面的那两张牌一翻,真是瞪眼了一张牛头、一张三六。把他气得脸色铁青。

        “这叫什么”裘丰言说,“我上次到松江听来的一句话,叫做黑鬼子抗洋枪”

        他是不带笑容,一本正经地在说,便无调侃的意味,大家都笑,周五也笑了。

        这一牌是统吃。那“外插花”的一万两银子,刘不才原可以另外收起,等于赌本已经收回,这一庄变成有赢无输,但他很漂亮,放在外面,数一下,报个数,是两万七,好让旁家斟量下注。

        他这个庄很稳,吃多配少,每把牌都有进帐,推到第三方第三条,照例末条不推,重新洗牌,他却“放盘”了。

        “只有一方牌了”他说,“我推末条,要打尽快”

        “老兄,”庞二劝他,“下活的牌,这一条你还是不推的好”

        “多谢关照”刘不才说,“推牌九的味道就在这上头,骰子帮忙,独大拎进也是常有的。”

        “那就试试看我倒不相信下门会活抽。”周五又摸出一把银票,

        “庄家有多少”

        刘不才点了点数,一共是四万银子。

        “统归下门看。”周五拿银票往下门一放,“多下的是我的。”

        这一下大家都紧张了。小牌九是没有“和气”的,这一牌,庄家不是由四万变八万,就是输光让位。从赌到现在,这是最大的一笑输赢,一进一出不是小数,连庞二都很注意了。

        刘不才声色不动,把骰子掷了出去,等三门摊牌,上门九点,天门七点,下门天牌配红九,讲好不作天九作一点。

        “你们看,下活嘛”周五有些色厉内荏的神气,“一副克一副,不是下活是什么”

        “下活是下活,点子大小了”庞二说道,“末条常会出怪牌,老五,满饭好吃,满话难说。”

        “有点子就有钱”周五索性硬到底了,“这副牌再输,我把牌吃下去。”

        不要说是巨额赌注的本身,引人瞩目,光是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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