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赠妾酬友_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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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赠妾酬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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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吧”

        “逃回徽州,还是可以抓回来的。只有逃到上海,在租界里躲了起来,只要他自己小心,不容易抓到。”杨书办又说:“我看他用的缓兵之计,卖田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要开溜,时间上足足够用。”

        “嗯,嗯。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杨书办亦无善策,默默地喝了一会酒,突然之间,将酒杯放下,双手靠在桌上,身上前倾,低声说道:“我同你说实话,你刚刚开玩笑,说有人钉梢,我当时心里心上八下,难过极了。俗语说得,日里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发横财也要命的,强求不来。这件事,我们作成马大老爷立一场功劳,关照他据实呈报;唐子韶自作自受,不必可惜。你看如何”

        周少棠想了一下,点点头:“我同意。不过数目要打个折扣。”

        “为啥”

        “咦我不是同你讲过,胡大先生要报月如的情,我们原来预备分给他一份,他不要,算是送月如。所以唐子韶作弊的数目不能实报。”

        这段话中的“胡大先生”四字,不知怎么让陈老板听到了,便踱过来打听他的消息,少不得嗟叹惋惜一番。

        周少棠他们的座位临窗,窗子是碎锦格子糊上白纸,中间嵌一方玻璃,望出去一株华盖亭亭的不凋松,春秋佳日,树下便是极好的茶座,陈老板指着说道:“那株松树下面,就是胡大先生同王抚台第一次来吃茶、吃酒的地方。王抚台有一回来过,还特为提起,这句话十七八年了。”

        “王抚台如果晓得胡大先生会有今天这种下场,只怕他死不瞑目。”杨书办感慨不止,“这样子轰轰烈烈的事业,说败就败,真同年大将军一样。”

        “比年大将军总要好得多。”周少棠说:“至少,性命之忧是不会有的。”陈老板接口说道:“就算没有性命之忧,活得也没意思了。”

        “是啊”杨书办深深点头:“爬得高,跌得重,还是看开点好。”

        就这样一直在谈胡雪岩,直到酒醉饭饱,相偕下山,周少棠方又提到唐子韶,“我答应过他,只算两万四千银子。”他说:“你同马大老爷去说,要报就报这个数目好了。”

        “好的。”杨书办说:“不过,你应该同胡大先生去说说清楚,现在是照他的意思,看在唐子韶小老婆分上,特为少报。我们三个人是随公事。不然,他只以为我们从中弄了多少好处,岂不冤枉。”他又加了一句:“这句话请你一定要说到。”

        由于杨书办的态度很认真,周少棠决走到元宝街去一趟。胡雪岩已经不会客了,但对周少棠的情分不同,仍旧将他请了进去,动问来意。

        “你说的那匹瘦马我见过了,亦就是见一见,没有别的花样。”周少棠说:“他亏空至少有八万银子,照你的意思,打了他一个三折,公事一报上去,当然要追。追出来抵还你的官款,也不无小补。”

        一听这话,胡雪岩的眼圈发红,“少棠,”他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从出事到现在,再好的朋友,都是同我来算帐的,顶多说是打个折扣,少还一点,没有人说一句,我介绍来的那笔存款,不要紧,摆在那里再说,帮我去弄钱来的,可以说没有。其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古应春,帮我凑了二三十万银子,应付上海的风潮;再一个是你。古应春受过我的好处,大家原是有往来的,象你,该当凭你本事弄来的外款不要,移过来替我补亏空,虽说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不过,我看来这两万四千银子,比什么都贵重。”

        “大先生,你不要这样说。从前我也受过你的好处。”周少棠又说:“今天中午,我们在城隍山吃油蓑饼,还提起你同王抚台的交情,只怕他听得你有这一场风波,在阴司里都不安心。”

        提到玉有龄,枨触前尘,怀念故友,胡雪岩越发心里酸酸地想哭,“真正是一场大梦”他说:“梦终归是梦,到底是要醒的。”

        “一个人能够象你做这样一场梦,古往今来,只怕也不过数得出来的几个人。”

        这话使得胡雪岩颇受鼓舞,忽然想到他从未想过的身后之名,“不晓得将来说书的人,会不会说我”他问:“说我又是怎样子地说,是骂我自作孽,还是运气不好”

        “说是一定会说的,好比年大将军一样,哪个不晓得”

        这使得胡雪岩想起年大将军赠妾的故事,心中一动,便笑一笑说:“我哪里比得上年大将军不讲这些了。老弟兄聊聊家常。少棠,你今年贵庚”

        “我属老虎,今年五十四。”

        “嫂夫人呢”

        “她属羊,”比我小五岁。”周少棠说:“照道理,羊落虎口,我应该克她,哪晓得她的身子比我还健旺。”

        “你也一点都不象五十几岁的人。”胡雪岩说:“嫂夫人我还是年纪轻的时候见过。那时候,我看你就有点怕她。现在呢”

        “都一把年纪了,谈啥哪个怕哪个而况”

        “怎么不说下去”胡雪岩问。

        这是因为说到周少棠伤心之处了,不愿多谈,摇摇头说:“没有啥。”

        “一定有缘故。少棠,你有啥苦衷,何妨同我讲一讲。”

        “不是有啥苦衷。”周少棠说:“我们的独养儿子”

        周少棠的独子,这年正好三十,在上海一家洋行中做事,颇得“大板”的器重,当此海禁大开,洋务发达之时,可说前程如锦。哪知这年二月间,一场春瘟,竟尔不治。周太太哭得死去活来。

        周少棠本来要说的一句话是:“而况少年夫妻老来伴,独养儿子死掉了,我同她真正叫相依为命。”

        原来是提到了这段伤心之事,所以说不下去。胡雪岩便问:“你儿子娶亲了没有呢”

        “没有。”

        “怎么三十岁还不成家”

        “那是因为他学洋派,说洋人都是这样的,三十岁才成家。他又想跟他们老板到外国去学点本事,成了家不方便,所以耽误下来的。如今是连孙子都耽误了。”

        “是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胡雪岩说:“嫂夫人倒没有劝你讨个小”

        “提过。我同她说”

        周少棠突然顿住,因为他原来的话是:“算了,算了,若要家不和,讨个小老婆。”话到嘴边,想起忌讳:第一,螺蛳太太就是“小老婆”;第二,胡雪岩家“十二金钗”,“小老婆”太多,或许就是落到今天这个下场的原因。总之,令人刺心的话,决不可说。

        于是他改口说道:“内人虽有这番好意,无奈一时没有合便宜的人,只好敬谢不敏了。”

        “这倒是实话,要有合适的人,是顶要紧的一桩。若要家不合,讨个小老婆,大家总以为指大太太吃醋,其实不然讨小讨得不好,看大太太老实好欺侮,自己恃宠而骄,要爬到大太太头上。那一来大太太再贤惠,还是要吵架。”

        周少棠没有想到自己认为触犯忌讳的那句俗语,倒是胡雪岩自己说了出来。不过他的话也很有道理,螺蛳太太固然是个现成的例子;古应春纳妾的经过,他也知道。都可以为他的话作注脚。

        “少棠,你我相交一场,我有力量帮你的时候,没有帮你什么”

        “不,不”周少棠插嘴拦住,“你不要说这话,你帮我的忙,够多了。”

        “好我现在还要帮你一个忙,替你好好儿物色一个人。”

        “大先生”周少棠笑道:“你现在倒还有闲工夫来管这种闲事”

        “正事轮不到我管,有刘抚台、德藩台替我操心,我就只好管闲事了。”满腹牢骚,出以自我调侃的语气,正见得他的万般无奈。周少棠不免兴起一种英雄末路的苍凉之感。再谈下去,说不定会掉眼泪,因而起身告辞。

        胡雪岩握着他的手臂,仿佛有话要说,却两次欲言又止,终于松开了手说:“再谈吧”

        半夜里叩中门,送进来一封信,说是藩台衙门的专差送来的。螺蛳太太将胡雪岩唤醒了,拿一盏水晶玻璃罩的“洋灯”,让他看信。

        看不到几行,胡雪岩将信搁下,开口说道:“我要起来。”

        于是螺蛳太太叫起丫头,点起灯火,拨旺炭盆,服侍胡雪岩起身,他将德馨的信,置在桌上细看。一张八行笺以外,另有一个抄件,字迹较小,需要戴老花眼镜,才看得清楚。

        抄件是一道上谕:“谕内阁:给事中郎承修奏请,责令贪吏罚捐巨款,以济要需一折,据称该给事中所开赃私最著者,如已故总督瑞麟、学政何廷谦、前任粤海关监督崇礼及俊启、学政吴宝恕、水师提督翟国彦、盐运使何兆瀛、肇难道方浚师、广州府知府冯端本、潮州府知府刘湘年、廉州府知府张丙炎、南海县知县杜凤治、顺德县知县林灼之、现任南海县知县卢乐戌,皆自宫广东后,得有巨资,若非民膏,即是国帑等语,着派彭玉麟将各该员在广东居官声名苦何,确切查明,据实具奏。”这跟胡雪岩无关。

        另有一个附片,就大有关系了:“另片奏:闻阜康银号关闭,协办大学士刑部尚书文煜,所存该号银数至七十余万之多,请即查明确数,究所从来,据实参处等语,着顺天府确查具奏。”

        接下来再看德馨的亲笔信,只有短短的两行:“事已通天,恐尚有严旨,请速为之计。容面谈。”

        “你看”胡雪岩将信递了给螺蛳太太,“话没有说清楚,容面谈是他来,还是要我去”

        “等我来问问看。”螺蛳太太将递信进来的丫头、由镜槛阁调过来的巧珠唤了来,关照她到中门上传话,赶到门房去问,藩司衙门来的专差,是否还在如果已经走了,留下什么话没有

        这得好一陈工夫才会有回话,胡雪岩有点沉不住气了,起身蹀躞,喃喃自语:“严旨,严旨是革职还是抄家”

        螺蛳太太一听吓坏了,但不敢现诸形色,只将一件大毛皮袍,一件贡缎马褂堆在椅子上,因为不管是德馨来,还是胡雪岩去,都要换衣服,所以早早预备在那里。

        “速为之计,怎么计法”胡雪岩突然住足,“我看我应该到上海去一趟。

        “为啥”

        “至少我要把转运局的公事,弄清楚了,作个交代,不要牵涉到左大人,我就太对不起人了。”

        “光是为这件事,托七姐夫就可以了。”

        “不还有宓本常,我要当面同他碰个头,看看他把上海的帐目,清理得怎么样了。”

        商议未定之际,只见巧珠急急来报,德馨已经微服来访。胡雪岩急忙换了衣服,未及下楼,已有四名丫头,持着宫灯,前引后拥地将德馨迎上楼来。

        胡雪岩在楼梯口迎着,作了一个揖,口中不安地说:“这样深夜,亲自劳步,真正叫我不知道怎么说了”

        “自己弟兄,不必谈这些。”德馨进了门,还未坐定,便即说道:“文中堂怕顶不住了。”

        “文中堂”便是文煜,现任协办大学士刑部尚书,所以称之为“中堂”。

        他是八旗中有名的殷实大户,发财是在福州将军任上。海内冲要重镇,都有驻防的将军,位尊而权不重,亦谈不到什么入息,只有福州将军例外,因为兼管闽海关,五口通商以后,福州亦是洋商贸易的要地,税收激增,所以成了肥缺,文煜因为是恭王的亲戚,靠山甚硬,在这个肥缺上盘踞了九年之久,及至内调进京,又几次派充崇文门监督,这也是一个日进斗金的阔差,数十年宦囊所积,不下千万之多。在阜康,他是第一个大存户,一方面是利害相共,休戚相关;一方面他跟胡雪岩的交情很厚,所以从阜康出事以后,他一直在暗中支持,现在为邓承修一纸“片奏”所参,纸包不住火,自顾不暇,当然不能再替胡雪岩去“顶”了。

        “雪岩,”德馨又问:“文中堂真的有那么多款子,存在你那里”

        “没有那么多。”胡雪岩答说:“细数我不清楚,大概四五十万是有的。”

        “这也不少了。”

        “晓翁,”心乱如麻的胡雪岩,终于找到一句要紧话:“你看,顺天府据实奏报以后,朝廷会怎么办”

        “照定制来说,朝廷就不会听片面之词,一定是要文中堂明白回奏。”

        “文中堂怎么回奏呢”

        “那就不知道了。”德馨答说:“总不会承认自己的钱,来路不明吧”

        “他历充优差,省吃俭用,利上滚利,积成这么一个数目;似乎也不算多。”

        “好家伙,你真是财神的口吻,光是钱庄存款就有四五十万,还不算多吗”

        胡雪岩无词以对,只是在想:文煜究竟会得到怎么一种处分

        “文中堂这回怕要倒楣。”德馨说道:“现在清流的气焰正盛,朝廷为了尊重言路,只怕要拿文中堂来开刀。”

        胡雪岩一惊,“怎么”他急急问道:“会治他的罪”

        “治罪是不会的。只怕要罚他。”

        “怎么罚罚款”

        “当然。现在正在用兵,军需孔急,作兴会罚他报效饷银。数目多寡就不知道了。”德馨语重心长地警告:“雪岩,我所说的早为之计,第一步就是要把这笔款子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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