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_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九章

第(1/3)页



        一到湖州,胡雪岩就为王有龄接到知府衙门去住,虽只是小别重逢,但以交情太深,彼此都有无法言喻的喜悦,心里各有好些话,却还没有工夫深谈,为了礼貌,也为了切身利害关系,胡雪岩先要去拜两位“师大老爷”。幕友照例有自己的小天地,秦寿门和杨用之各占一座院落,办公住家都在一起,王有龄陪着他,先去拜访秦寿门,欢然道故之余,向胡雪岩深深致谢。端午节前,他有一份极丰富的节礼,包括两石白米,一担时新蔬果,还有十吊钱,送到秦家,秦太太已经从杭州写信告诉了秦寿门,所以这时对胡雪岩的态度,比以前更不同了。

        “我发湿气戒酒。”秦寿门说,“今天要开戒了,陪雪岩兄痛饮一番。”

        “好极了”王有龄接口问道,“老夫子,你看我们在哪里替雪岩接风”以常理来说,第一天自然是他自己做东道主,问到这话,秦寿门便知有深意在内,想了想笑道:“东翁莫说出口,我们各自一猜,看看是不是一条路。”

        于是秦寿门取管笔,撤张纸,背转身去,悄悄写好,王有龄如法炮制,把纸条伸开来一看,一个写着“则行”,一个写着“木易”,两人哈哈大笑。“木易”是杨,“用之则行”这句成语,胡雪岩也知道,就不明白到杨用之那里去喝酒,有何可笑。

        “我来告诉你。”王有龄说,“杨老夫子有极得意之事,到湖州不多几天,已经纳了宠了。这位如夫人生得宜男之相,而且贤惠能干,我们今天就扰他去。”

        口说“扰他”,其实还是王有龄作东,他叫个伺候签押房的听差李成,备一桌翅席,抬一坛好酒,送到杨用之那里。胡雪岩却是别有用心,此刻正用得着杨用之的时候,有些结纳示惠的机会,不肯放过,找个空隙,把王有龄拉到一边有话说。

        “杨老夫子纳宠,该送礼吧”

        “我送过了。”王有龄说,“你可以免啦”

        “礼不可废。”胡雪岩说,“而且礼不可轻。”

        王有龄略想了想,懂了他的用意,点点头说:“也好。你打算送什么”

        “总以实惠为主,我想送一副金镯子,趁早去办了来。”

        “不必这么费事,我那里现成有一副,你拿去用。不过,”王有龄放低了声音,指指里面:“可不能让他知道”

        这是指秦寿门,胡雪岩报以领会的眼色。于是王、胡二人托词换衣服,暂且告别,与秦寿门约好,准六点钟在杨用之那里会面。

        而胡雪岩五点钟就由李成引领着,到了杨用之那里。人逢喜事精神爽,杨用之那番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神情,看来着实令人羡慕。

        “啊,老兄”杨用之拉着他的手,亲热非凡,“不敢说是一日思君十二时,一静下来就会想到你,倒是一点不假。如何,宝号开张,营业鼎盛”

        “托福,托福”胡雪岩特意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老夫子的气色好极了想来宾主都很对劲”

        “那还用说。我与雪公,真正是如鱼得水。”

        “对,对”如鱼得水。”胡雪岩笑道:“听说老夫子另外还有鱼水之欢”

        杨用之哈哈大笑,向里喊道:“锦云,锦云,你出来”

        不用说,锦云就是他的新宠。门帘启处,走出来一个面团团如无锡大阿福,年可二十的姑娘,很腼腆的向客人笑了笑。

        “锦云,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你的胡老爷,见一见”

        “啊,胡老爷”锦云把双眼睁得滚圆,将胡雪岩从上青到下,然后捡衽为礼。

        “不敢当”胡雪岩朝上作了个揖,顺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红纸包递了给杨用之,“一点点薄礼,为如夫人添妆”

        “不,不没有这个规矩。”杨用之极力推辞。

        “若是嫌菲薄,老夫子就不收。再说,这是送如嫂夫人的,与老夫子无关。”

        这一说,杨用之不能不收,捏在手里,才发觉是一副镯子,却不知是金是银,只好再叫锦云道谢。

        “礼太菲薄,老夫子暂且不必打开,也不必说起,免得叫人笑话。”

        这一说杨用之也有数了,把那个红纸包拿在手里,显得为难而感激,“惠我甚厚,真正是受之有愧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深深一揖,把红纸包塞入衣袋。

        这番揖让折冲刚刚完毕,王有龄和秦寿门相偕到了。少不得又有一番以锦云作话题的调侃戏谑。然后开席,胡雪岩首先声明,他不算是客,仍奉王有龄首座,而王有龄又要逊两位幕友居上席,谦让了半天,还是王有龄居首,胡雪岩其次,杨用之坐了主位,同时也叫锦云入席。

        宾主的交情都够了,不妨脱略形迹,锦云的脾气极好,说话总是带着一团甜笑,而且温柔殷勤,所以这一席酒,吃得秦寿门醺醺大醉。王有龄心想,这是个机会,由阜康代理府库的事,他已经跟杨用之提过,此时正好让他们去深谈,因此他起身告辞。

        “你们谈谈吧”他说,“我有些困了,先走一步。”

        “只伯雪岩兄也困了。”杨用之的话,出人意外,竟无留客之意,好得下面还有表示:“明天早晨,奉展雪岩兄来吃点心,湖州的点心,着实讲究,来试试小妾的手段。”

        “好好一定来叨扰。”

        “东翁有兴也请过来。”杨用之又说。

        “谢谢”王有龄当然不肯来,而且也正好有事:“东乡出了命案,我明天一早就要下乡验尸,不来了。”

        第二天一早,胡雪岩应邀赴约,锦云的手段真个不坏,有样“千张包子”煮线粉,加上平望的辣油,胡雪岩在张家的船上亦未曾吃过,连尽两器,赞不绝口。吃完了泡上茶来,开始谈判。

        “东翁关照过了,湖州府库跟乌程县库,都托阜康代理,一句话”杨用之问道:“者兄在湖州可有联号,或者是将来要设分号”

        “分号是一定要设的。目前托恒利代收。”

        “恒利信用还不错。”杨用之站起身来说,“请到我书房里来”

        名为书房,闻不出一丝书卷气,当窗一张五斗桌,铺着蓝布,除去笔砚,便是算盘、帐簿,旁边一具极厚实的木柜,他打开来取出一只拜盒,从拜盒取出一张纸递给胡雪岩。

        “我都替老兄预备好了,填上恒利的名字,敲一个保,做个样子,就叫恒利来收款。”

        胡雪岩接过那张纸看,是一张承揽代理公库的“禀帖”,此事他还是初次经手,不由得问了句:“这样子递了进来,就算数了”

        “是啊衙门里给你个批,就算数了。”

        “那么,”胡雪岩知道,凡有公事,必有花费,所以很恳切他说:“老夫子,该当多少费用,交到哪里,请吩咐了,我好照办。”

        “说句老实活,别人来,花上千银子,未见得能如此顺利。老兄的事,没有话好说。不过,我为老兄设想,以后要诸事方便,书办那里不可不点缀点缀。我为你引见一个人,你邀他出去吃个茶,说两句客气话,封一个数给他好了。”说着,伸了一个指头。

        这一个指头当然不是代表一千两,那么是十两呢,还是一百两呢想一想是宁可问清楚为妙。

        “好的。我封一百二十两银子好了。”他这样旁敲侧击他说,如果是十两,杨用之当然会纠正他。

        “不必,不必一百两够了,通通在里头,你另外不必再花冤枉钱。”

        于是杨用之派人去找了户房一个书办来,五十多岁,衣着相当够气派。书办的官称为“书吏”,大小衙门基层的公务,只有书办才熟悉,这一点就是他们的“本钱”,其中的真实情况,以及关键、决窍,为不传之秘,所以书办虽无“世袭”的明文,但无形中父子相传,有世袭的惯例。府、县衙门“三班六房”,六房皆有书办,而以“刑房”的书办最神气,“户房”的书办最阔气。户房书办简你“户书”,他之所以阔气,是因为额征钱粮地丁,户部只问总数,不问细节,当地谁有多少田、多少地,座落何方,等则如何只有“户书”才一清二楚。他们所凭借的就是祖传的一本秘册,称为“鱼鳞册”,没有这本册子,天大的本事,也征不起钱粮。有了这本册子,不但公事可以顺利,户书本人也可以大发其财,多少年来钱粮地丁的征收,是一盘混帐,纳了钱粮的,未见得能收到“粮串”,不纳粮的却握有纳粮的凭证,反正“上头”只要征额够成数,如何张冠李戴,是不必管也无法管的。

        因此,钱谷老夫子必得跟户书打交道。厉害的户书可以控制钱谷老夫子,同样地,厉害的钱谷老夫子,也可以把户书治得服服帖帖。一般而论,总是和睦相处,情如家人,杨用之跟这个名叫郁四的户书就是这样。“老四”杨用之用这个昵称关照:“这位是王大老爷的,也是我的好朋友,胡老爷”

        书办的身分本低,郁四见这位胡老爷的来头不小,要行大礼,但胡雪岩的动作快,刚看他弯膝,便抢上去扶住他说:“郁四哥幸会,幸会”

        “胡老爷,这个称呼万万不敢当,你叫我郁四好了。”

        杨用之也觉得他不必如此谦虚,便说:“你也叫他老四好了。”接着又对郁四说:“老四,你请胡老爷去吃碗茶他有点小事托你。”

        “好的,好的我请胡老爷吃茶。”

        于是他带胡雪岩上街,就在县前有家茶馆,招牌名叫“碧浪春”,规模极大,三开间的门面,前面散座,后面是花木扶疏,另成院落的雅座,郁四不把他带到雅座,却在当檐正中一张竖摆的长桌子上首一坐。

        胡雪岩一看便懂了。这张茶桌,名为“马头桌子”,只有当地漕帮中的老大,才有资格朝外坐。胡雪岩虽是“空子”,却懂这个规矩,而且也明白郁四的用意,是要向大家表明,他有这样一位贵客。

        不过,胡雪岩心里感他的情,却不宜说破,“开口洋盘闭口相”,说破了反难应付,只是神色间摆出来,以有郁四这样的朋友为荣。

        果然,郁四的威风不小,一坐定,便陆续有人走来,含笑致候,有的叫“四哥”,有的叫“四叔”,极少几个人叫“老四”,那当然不是“同参”,就是交情够得上的平辈。

        不管叫郁四什么,对胡雪岩都非常尊敬,郁四一一为来人引见,其中有几个人便介绍给胡雪岩,他心里有数,这都是够分量的人物,也是自己在湖州打天下,必不可少的朋友。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还有许多送来点心,摆满了一桌子。这样子极本无法谈正事,同时郁四觉得力大家介绍这个朋友,到这地步也就够了。所以招手把茶博士喊了过来问道:“后面有地方没有要清静一点的。”

        “我去看了来回报你老人家。”

        不多片刻,茶博士说是有了座位。引进去一看,另有个伙计正在移去僻处一张桌上的茶具,显然的,茶博士是说了好话,要求雅座上的客人腾让了出来的,这是一件小事,胡雪岩的印象却极深刻,郁四的“有办法”。就在这件小事上,表现得清清楚楚。

        “胡老爷,你有话请说。”

        “郁四哥”胡雪岩又改回最早的称呼,“自己人这样叫法,显得生分了。你叫我雪岩好了。”

        “没有这个规矩。”郁四又说,“我们先不讲这个过节,你说,有什么事要吩咐”

        “是这样”胡雪岩说明了来意。

        “那么,你有没有保呢”

        “我找恒利去找。”

        “那不必了。”郁四说道,“你把禀帖给我,其余的你不必管了。明天我把回批送到你那里”

        这样痛快,连胡雪岩都不免意外,拱拱手说:“承情不尽。”他接着又说:“杨师爷原有句话交代,叫我备一个红包,意思意思。现在我不敢拿出来了,拿出来,倒显得我是半吊子。”

        郁四深深点头,对胡雪岩立即另眼相看,原来的敬重,是因为他是杨师爷和王大老爷的上宾,现在才发觉胡雪岩是极漂亮的外场人物。

        于是他在斟茶时,用茶壶和茶杯摆出一个姿势,这是在询问,胡雪岩是不是“门槛里的”如果木然不觉,便是“空子”,否则就会照样用手势作答,名为“茶碗阵”。

        “茶碗阵”胡雪岩也会摆,只是既为“空子”,便无须乎此。但郁四已摆出点子来,再假装不懂,事后发觉便有“装佯吃相”之嫌。他在想,溜帮的规矩,原有“准充不准赖”这一条,这个“赖”字,在此时来说,不是身在门槛中不肯承认,是自己原懂漕帮的规矩,虽为空子,而其实等于一条线上的弟兄,这一点关系,要交代清楚。

        于是他想了想问道:“郁四哥,我跟你打听一个人,想来你一定认识。”

        “喔,哪一位”

        “松江的尤五哥。”

        “原来你跟尤老五是朋友”郁四脸有惊异之色,“你们怎么称呼”

        “我跟尤五哥就象跟你郁四哥一样,一见如故。”这表明他是空子,接着又回答郁四的那一问:“尤五哥客气,叫我爷叔,实在不敢当。因为我跟魏老太爷认识在先,尤五哥敬重他老人家,当我是魏老太爷的朋友,自己把自己矮了一辈,其实跟弟兄一样。”

        这一交代,郁四完全明白,难得“空子”中有这样“落门落槛”的朋友,真是难得”

        “照这样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过,你老是王大老爷的贵客,我实在高攀了。”

        “哪有这话”胡雪岩答道:“各有各的交情,说句实话,我跟做官的,不大轧得拢淘。”

        江湖中人,胸襟有时候很放得开,看胡雪岩这样表示,郁四便想进一步交一交,改口称为:“胡老板,这趟到湖州来,专为办这桩公事”他指着那张禀帖问。

        “这是一桩。”胡雪岩想了一下,决计跟他说实话:“再想帮朋友开一家丝行,我自己也想买点丝。”

        他一说,郁四便已会意,收了湖州府和乌程县的公款,就地运用,不失为好算盘,“不过,”郁四问道:“丝的行情,你晓不晓得”

        “正要向郁四哥讨教。”

        “丝价大跌,买进倒正是时候,不过,要当心脱不得手。”

        “喔”胡雪岩说,“隔行如隔山,郁四哥这两句话,我还不懂得其中的道理。”

        “这容易明白”

        湖州的生丝有个大主顾,就是“江南三局”江宁、苏州、杭州三个织造局,三局规模相仿,各有织机七八百张,每年向湖州采购的生丝,数量相当可观。等洪杨战事一起,库款支继,交通不便,三局的产量已在减少,江宁一失,织机少了三分之一,苏州临近战区,织造局在半停顿之中,就算杭局不受影响,通扯计算,官方购丝的数量,也不过以前的半数。加以江宁到苏州,以及江北扬州等地,老百姓纷纷逃难,果腹亦不易,如何穿绸着缎所以生丝滞销,价格大跌,进了货不易脱手,新丝泛黄,越发难卖。

        “真是”胡雪岩笑道,“我只会在铜钱眼里翻跟斗,丝方面的行情,一窃不通,多亏郁四哥指点,不然冒冒失失下手,湿手捏着干燥面,弄不清楚了。”

        “我也不十分内行。不过这方面的朋友倒有几个可以替你找来谈谈。”

        郁四略停一下又说,“他们不敢欺你外行。”

        “那真正千金难买。”胡雪岩拱手道谢,“就托郁四哥替我约一约。”

        “自己人说话,我晓得你很忙,请你自己说,什么时候有空我替你接风,顺便约好了他们来。”

        “明天晚上吧”胡雪岩又说,“我想请郁四哥约两位懂洋庄的朋友。”

        郁四心一动,“胡老板,你的心思好快”他由衷他说,“我实在佩服。”

        “你不要夸奖我,还不知道洋庄动不动如果动洋庄,丝价跌岂不是一个机会郁四哥,我们联手来做。”

        “好的”郁四欣然答道,“我托你的福。”

        “哪里是我靠你帮忙。”

        “自己人邯不必客套了。”郁四有点兴奋,“要做,我们就放工手来做一票。”

        在别人,多半会以为郁四的话,不是随口敷衍,就是故意掉枪花,便胡雪岩不是这么想,江湖中人讲究“牙齿当阶沿石“,牙缝中一句话,比有见证的亲笔契约还靠得住。郁四的势力地位,已经表现得很清楚,论他的财力,即使本身并不殷实。至少能够调度得动,这样不就可以做大生意了这个大生意有两点别人所没有的长处,自己的头脑和郁四的关系,两者配合得法,可以所向无敌。

        因此,胡雪岩内心也很兴奋。他把如何帮老张开丝行的事,大致说了一遍,但没有提到其中关键所在的阿珠。

        而郁四却是知道老张,并且坐过张家的船的,“原来是老张”他说,“这个人倒是老实的。他有个女儿,长得很出色。”

        既说到这上面,胡雪岩不能再没有表示,否则就不够意思了。但这个表示也很难,不便明说,唯有暗示,于是他笑一笑说:“开这个丝行,一半也是为了阿珠。”

        “噢”真所谓“光棍玲珑心”,郁四立刻就懂了,“你眼光真不错”“这件事还有点小小的麻烦,将来说不定还要请郁四哥帮忙。这且不谈。郁四哥,你看这个丝行,我们是合在一起来做,还是另设号子”

        “也不必合开丝行,也不必另设号子。老张既是你面上的人,便宜不落外方,将来我们联手做洋庄,就托老张的丝行进货好了。”

        老张的丝行连招牌都还未定,已经有了一笔大生意,不过胡雪岩也很漂亮,“既然如此,将来我叫老张在盈余当中,另提一笔款子来分。”他说“这是小事。”郁四说:“胡老板,你先照你自己的办法去做,有什么办不通的地方,尽管来找我。等明天晚上约了人来谈过,我们再商量我们合伙的事。”

        就这样素昧平生的一席之谈,胡雪岩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合伙人。离了碧浪春,不远就是恒利,那里的档手赵长生,早就接到了张胖子的信,知道胡雪岩的来头,接了进去,奉如上宾。

        谈到本行,胡雪岩可就不如谈丝行那样事事要请教别人,略略问了些营业情况,就已了然,恒利的生意做得很规矩,但规模不大,尚欠开展。照自

        己做生意,锐意进取的宗旨来说,只怕恒利配合不上。

        做生意最要紧的是,头寸调度得灵活。他心里在想,恒利是脚踏实地的做法,不可能凭自己一句话,或者一张字条,就肯多少多少先付了再说,这样子万一呼应不灵,关系甚重。那么,阜康代理湖州府库、乌程县库,找恒利做汇划往来的联号,是不是合适倒要得新考虑了。

        由于有此一念,他便不谈正题,而赵长生却提起来了,“胡老板,”他说,“信和来信,说是府、县两库,由胡老板介绍我们代收代付,承情之至。不知道这件事,其中有什么说法,要请教。”

        胡雪岩心思极快,这时已打定了一个于己无损,于恒利有益,而在张胖子的交情方面,足以交代得过去的折衷办法,“是这样的,”他从容不迫地答道,“本地府、县两库,王大老爷和杨师爷商量结果,委托阜康代理。不过阜康在湖州还没有设分号,本地的支付,我想让给宝号来办。一则是老张的交情,再则是同行的义气,其中毫无说法。”

        所谓“毫无说法”就是不必谈什么条件,这真是白占便宜的帮忙,赵长生既高兴,又感激,不断拱手说道:“多谢,多谢”

        “长生兄不妨给我个可以透支的数字,我跟里头一说,事情就算成功了。改一天,我请客,把杨师爷和户书郁老四找来,跟长生兄见见面。”

        府、县衙门的师爷,为了怕招摇引起物议,以致妨碍东家的“官声”,无不以在外应酬为大忌,郁四在湖州的手面,赵长生亦是深有所知的,现在听胡雪岩是招之即来的语气,而且对郁四用捻友知交的称呼,便越发又加了几分敬重,于是他的态度也不自觉地不同了。

        “当然是恒利请客。胡老板”他双手放在膝上,俯身向前。用很清楚的声音问道;“我先要咱问一声,不晓得府、县两库,有多少收支”

        “这我倒还不大清楚。照平常来说,本地的收支虽不多,不过湖州富庶,又是府、县两衙门,我想经常三五万银子的进出总有的。”

        “那么,”赵长生想了想,带些歉意地说,“恒利资本短,我想备两万银子的额子,另外我给宝号备一万两的额子,请胡老板给我个印鉴式样。”

        “好的”胡雪岩原不想要他那一万银子的透支额,但谢绝好意,一定会便赵长生在心里难过,所以平静地又说,“至于阜康这方面跟宝号的往来,我们另外订约,都照长生兄的意思好了。”

        “是是我听胡老板的吩咐。”

        “一言为定。”胡雪岩站起来说,“我告辞了。”

        赵长生要留他吃午饭,情意甚殷,无奈胡雪岩对恒利的事,临时起了变化,急于要去安排妥帖,所以坚辞不肯,只说相处的日子正长,不必急在一时。然后订下第二天上午再见面的后约,离了恒利。

        从恒利又回到了碧浪春,俨然常客,立刻便有好些人来招呼,胡雪岩直言问道:“我有要紧事,要看郁四哥,不晓得到哪里去寻找他呢”

        “有地方寻找,有地方寻找。”有个姓钱的招呼一个后主:“小和尚你把胡先生带到水晶阿七,那里去”

        胡雪岩道过谢,跟着小和尚出店向西,心里在想,“水晶阿七”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呢先得弄清楚了再说。

        等他一问,小和尚调皮的笑了,“是个上货”他说,“郁四叔的老相好,每天在她那里吃中饭,打中觉。”

        原来是个土娼,郁四哥看中的,当然是朵名花,“怎么叫水晶阿七呢”他又问。

        “水晶就是水晶。”小和尚笑道:“莫非胡先生连女人身上的这个花样都不知道”

        一说破,胡雪岩自己也觉得好笑,便不再多问,只跟着他曲曲折折进了

        一条长巷,将到底时,小和尚站定了脚说:“胡先生,你自己敲门,我不进去了。”

        “为什么”

        小和尚略有些脸红,“郁四叔不准我跟水晶阿七见面。”他说。

        “原来如此”胡雪岩拱拱手说,“劳步,劳步”等小和尚走远了,他才敲门,应门的是个小姑娘,等他说了来意,立刻引进。刚刚上楼,就闻得鸦片烟的香味,揭开门帘一看,郁四正在靠云

(本章未完,请翻页)
记住手机版网址:wap.lvsewx.com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