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_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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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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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必瞒,于是胡雪岩决定把他最后一样法宝拿出来。不过说来话长,先得把高升这里料理清楚。才能从容细叙。

        “你吃了饭没有”胡雪岩先很亲切地问,“现成的酒菜,坐下来摆一杯”

        “不敢当,谢谢您老”高升答道:“胡少爷不知什么时候得空”

        “我知道了。”他看一看桌上的自鸣钟说:“我准四点钟到。”

        “那么,请胡少爷到公馆个吃便饭好了。”

        把来意交代清楚,高升走了。胡雪岩才歉意地笑道:“实不相瞒,张先生,我已经跟王老爷先见过面了。我不陪他到信和去,其中自有道理,此刻也不必多说。王老爷约我到海运局帮忙,我已经答应了他,故而不好再回娘家。张先生你要体谅我的苦衷。”

        “啊”张胖子咧丑嘴拉长了声调,做出那意想不到而又惊喜莫名的神态,”雪岩,恭喜,恭喜你真正是鲤鱼跳龙门了。

        “跳了龙门,还是鲤鱼,为人不可忘本。我是学的钱庄生意,同行都是我一家。张先生,以后还要请你多照应。”

        “哪里话,哪里话现在自然要请你照应。”张胖子忽然放低了声音说,“眼前就要靠你帮忙,我跟王老爷提过,想跟海运局做往来。现在银根松,摆在那里也可惜,你想个什么办法用它出去回扣特别克己。”

        “好”胡雪岩很慎重地点头,“我有数了。”

        张胖子总算不虚此行,欣然告辞。胡雪岩也随即赶到王有龄公馆里。他把张胖子的神态语言形容了一番,两人拊掌大笑,都觉得是件很痛快的事。

        “闲话少说,我有件正事跟你商量。”

        王有龄把上院谒见抚台,以及与藩司、粮道会议的结果都告诉了胡雪岩,问他该如何办法

        “事情是有点麻烦。不过商人图利,只要划得来,刀头上的血也要去舐,风险总有人肯背的,要紧的是一定要有担保。”

        “怎么样担保呢”

        “最好,当然是我们浙江有公事给他们,这一层怕办不到,那就只有另想别法,法子总有的,我先要请问,要垫的漕米有多少”

        “我查过帐了,一共还缺十四万五千石。”

        “这数目也还不大。”胡雪岩说,“我来托钱庄保付,粮商总可以放心了。”

        “好极了。是托信和”

        “请信和转托上海的钱庄,这一节一定可以办得到。不过抚台那里总要有句话,我劝你直接去看黄抚台,省得其中传话有周折。”

        “这个,”王有龄有些不以为然,“既然藩台、粮道去请示,当然有确实回话给我。似乎不必多此一举。”

        “其中另有道理。”胡雪岩放低了声音说,“作兴抚合另有交代,譬如说,什么开销要打在里头,他不便自己开口,更不便跟藩台说,全靠你识趣,提他一个头,他才会有话交下来”

        “啊”王有龄恍然大悟,不断点头。

        “还有一层,藩台跟粮道那里也要去安排好。就算他们自己清廉,手底下的人,个个眼红,谁不当你这一趟是可以吃饱的好差使没有好处,一定要出花样。”

        王有龄越发惊奇了,“真正想不到雪岩,”他说,“你做官这么内行”“做官跟做生意的道理是一样的。”

        听得这话,王有龄有些想笑。但仔细想一想,胡雪岩的话虽话得直率,却是鞭辟入里的实情。反正这件事一开头就走的是小路,既然走了小路,就索性把它走通。只要浙江的漕粮交足,不误朝廷正用,其他都好商量。如果小路走得半途而废,中间出了乱子,虽有上司在上面顶着,但出面的是自己,首当其冲,必受大害。

        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胡雪岩的话,真个是“金玉良言”。这个人也是自己万万少不得的。

        “雪岩,我想这样,我马上替你报捐,有了实收,谁也不能说你不是一个官。那一来,你在我局里的名义就好看了,起码是个委员,办事也方便些。”

        “这慢慢来等你这一趟差使弄好了再说。”

        王有龄懂他的意思。自己盘算着这一趟差使,总可以弄个三五千两银子,那时候替胡雪岩捐个官,可以捐大些。胡雪岩大概是这样在希望,自然要依他。

        “也许。”他把话说明了,“我有了钱,首先就替你办这件事。不过,眼前怎么样呢总要有个名义,你才好替我出面。”

        “不必。”胡雪岩说,“我跟你的交情,有张胖子到外面去一说,大家都知道了,替你出面办什么事,人家自然相信。”

        “好,好,都随你”就从这一刻起,王有龄对他便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当天夜里又把酒细谈,各抒抱负。王有龄幼聆庭训,深知州县官虽被视作“风尘俗吏”,其实颇可有所展布,而且读书不成,去而捐官,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子,也就断了金马玉堂的想头,索性作个功名之士。胡雪岩的想法比他还要实际,一个还脱不了“做官”的念头,一个则以为“行行出状元”,而以发财为第一,发了财照样亦可以做官,不过捐班至多捐一个三品的道员,没有红顶子戴而已。

        因为气质相类,思路相近,所以越谈越投机,都觉得友朋之乐,胜过一切。当夜谈到三更过后,才由高升提着海运局的灯笼,送他回家。

        胡雪岩精力过人,睡得虽迟,第二天依旧一早起身。这天要办的一件大事,就是到信和去看张胖子。他心里在想,空手上门,面子上不好看,总得有所点缀才好。

        胡雪岩又想,送礼也不能送张胖子一个人。他为人素来“四海”,而现在正要展布手面,所以决定要博得个信和上下,皆大欢喜。

        这又不是仅仅有钱便可了事。他很细心地考虑到他那些老同事的关系、境遇、爱好,替每人备一份礼,无不投其所好,这费了他一上午的工夫,然后雇一个挑伕,挑着这一担礼物,跟着他直到盐桥信和钱庄。

        这一下,就把信和上上下下都收服了。大家都有这佯一个感觉,胡雪岩倒霉时,不会找朋友的麻烦,他得意了,一定会照应朋友。

        当然,最兴奋的是张胖子,昨天他从胡家出来,不回钱庄,先去拜访东家,自诩“慧眼识英雄”,早已看出胡雪岩不是池中物,因而平时相待极厚。

        胡雪岩所以当初去而无怨,以及现在仍旧不忘信和,都是为了他的情分。东家听了他这番“丑表功”,信以为真,着实嘉奖了他几句,而且也作了指示,海运局这个大主顾,一定要拉往,因为赚钱不赚钱在其次,声誉信用有关,这就是钱庄票号的资本,信和能够代理海运局的汇划,在上海的同行中,就要刮目相看了。

        张胖子和胡雪岩都是很厉害的角色,关起门来谈生意,都不肯泄漏真意,胡雪岩说:“今天我遇见王老爷,谈起跟信和往来的事。他告诉我,现在有两三家钱庄,都要放款给海运局,也不是放款,是垫拨,因为利息有上落,还没有谈定局,听说是我的来头,情形当然不同。张先生,你倒开个盘口看”

        张胖子先不答这句话,只问:“是哪两三家”

        胡雪岩笑了:“这,人家怎么肯说”

        “那么,你说,利息明的多少,暗的多少”

        “现在不谈暗的,只谈明的好了。”

        “话是这么说,”张胖子放低了声音,“你自己呢加多少帽子”

        胡雪岩大摇其头:“王老爷托我的事,我怎么好落他的后手这也不必谈。”

        “你不要,我们总要意思意思。”张胖子又问,“要垫多少期限是长是短,你先说了好筹划。”

        “总要二十万。”

        “二十万”张胖子吃惊地说,“信和的底子你知道的,这要到外面去调。”

        到同行中去调头寸,利息就要高了,胡雪岩懂得他的用意,便笑笑说道:“那就不必谈下去了。”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张胖子又急忙改口,“你的来头,信和一定要替你做面子,再多些也要想办法。这你不管了,你说,期限长短”

        “你们喜欢长,还是喜欢短”胡雪岩说,“长是长的办法,短是短的办法。”如果期限能够放长,胡雪岩预备移花接木,借信和的本钱,开自己的钱庄。

        张胖子自然不肯明白表示,只说:“主随客便,要你这里吩咐下来,我们才好去调度。”

        这一问胡雪岩无从回答,海运局现在还不需用现银,只要信和能够担保。

        而他自己呢,虽然灵机一动,想借信和的资本来开钱庄,但这件事到底要跟王有龄从长计议过了,才有动手,眼前也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样踌躇着,张胖子却误会了,以为胡雪岩还是想在利息上“戴帽子”,自己不便开口,所以他作了个暗示:“雪岩,我们先谈一句自己弟兄的私话,你现在做了官,排场总要的,有些用度,自己要垫,我开个折子给你,二千两的额子以内,随时支用,你有钱随时来归,利息不计。”

        胡雪岩明白,这是信和先送二千两银子,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收了他这二千两,信和有什么要求,就非得替他办到不可。不过胡雪岩也不便峻拒,故意吹句牛:“这倒不必。信和是我娘家,我有钱不存信和存哪里过几天我有笔款子,大概五六千两,放在你们这里,先做个往来。”

        “那太好了。你拿来我替你放,包你利息好。”

        “这再谈吧”胡雪岩问道:“信和现在跟上海三大往来多不多”

        “还好。”

        这就是不多之意,胡雪岩心里有些嘀咕,考虑了一会,觉得不能再兜圈子了,尔虞我诈,大家不说实后,弄到头来,会出乱子。

        于是他换了副神态说:“我也知道你的意思,海运局跟你做了往来,信和这块牌子就格外响了。我总竭力拉拢。不过眼前海运局要信和帮忙。这个忙帮成功,好处不在少数。”

        一听这话,张胖子越发兴奋,连连答应:“一定效劳,一定效劳。”

        “话未说之先,我有句话要交代。”胡雪岩神色凛然地,“今天我跟你谈的事,是抚台交下来的,泄漏不得半点倘或泄漏出去,闯出祸来,不要说我,王老爷也救不了你,做官的人不讲道理,那时抚台派兵来封信和的门,你不要怪我。”

        说得如此严重,把笑口常开的张胖子吓得脸色发青,“唷”他说,“这不是当玩儿的。等我把门来关起来。”

        关上房门,两个并坐在僻处,胡雪岩把那移花接木之计,约略说了一遍,问张胖子两点:第一,有没有熟识的粮商可以介绍。第二,肯不肯承诺保付。这风险太大了。张胖子一时答应不下,站起来绕室徘徊,心里不住盘算。胡雪岩见此光景,觉得有动之以利的必要,便把他拉住坐下,低声又说:“风险你自己去看,除非杭州到上海这一段水路上,出了纰漏,漕船沉掉,漕米无法归垫,不然不会有风险的。至于你们的好处,这样,好在日子不多,从承诺保付之日起,海运局就算借了信和的现银子,照日拆计息,一直到跟粮商交割清楚为止。你看如何”

        这一说,张胖子怦怦心动了,不须调动头寸,只凭一纸契约,就可以当作放出现款,收取利息,这是不用本钱的生意,加以还可借海运局来长自己的声势,岂不大妙

        张胖子利害相权,心思已经活动、做生意原来就是靠眼光,有胆气,想到胡雪岩当初放那五百两银子给王有龄,还不是眼光独到,甚至连张“饭票子”都赔在里面,在他个人来说,是背了风险,但如今来看,这笔生意他是做对了。

        由于胡雪岩的现成的例子摆着,张胖子的胆便大了,心思也灵活了,他已决定接受胡雪岩的建议,但不便当时就作决定,还有一件事是非做不可的,到藩台衙门去摸一摸底,看看漕米运到上海的情形,藩台对王有龄是怎样一种态度只有这两层上没有什么疑问,这笔生意就算做定了。

        于是他说:“雪岩我们自己弟兄,还有说不通、相信不过的地方这就算八成帐了不过象这样大的进出,我总要向东家说一声,准定明天午刻听回话,你看好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不过我也有句话,大家都是替人家办事,身不由主。我老实说,也不必明天午刻,索性到后天好了,一过后天,没有回话,我也就不必再来看你,省得白耽误工夫。”

        这就是说定了一个最后限期。张胖子觉得胡雪岩做事爽快而有担当,十分欣赏,连连点头答应。

        回到海运局跟王有龄见面,互道各人商谈的结果。王有龄十分兴奋,说这天上午非常顺利,先去看了麟桂,说抚台已有表示,差额由藩库先垫,今年新漕中如何加派来弥补这笔款子,到时候再定办法,不与王有龄相干。又去看了抚台,黄宗汉吩咐,只要事情办得快,多花点钱无所谓。他还拿出两道上谕来给王有龄看,一道是八旗京兵有十五万之多,须严加训练,欠饷要设法发清,通谕各省,从速解运漕米银两,以供正用。一道是酌减文武大臣“养廉”银,以充军饷。可见得朝廷在粮饷上调度困难,如能早日运到,黄宗汉答应特保王有龄升官。

        “照这一说,事情就差不多了。”胡雪岩心知张胖子要去打听情形,既然藩司有此确实表示,信和这方面当然可以放心,不必等张胖子正式回话,便可知事已定局,“该商量商量,好动身到上海去寻户头了。”

        “我想这样,请你陪了我去,局里当然要派两个人,那不过摆摆样子,事情全靠你来办。”

        胡雪岩想了想答道:“真的要我来办,得要听我的办法。”

        “好”王有龄毫不迟疑地答就,“全听你的。”

        为了办事方便,王有龄到底下了一通“关书”,聘请胡雪岩当“司事”,在签押房旁边一个小房间办事,作幕后的策划。首先是从藩库提了十万两银子过来,等跟信和谈好了保付的办法,把这笔款子存入信和,先划三万两到上海大亨钱庄。这三万两银子,一万两作公费使用,二万两要替黄宗汉汇到家乡,当然那是极秘密的。

        然后,胡雪岩在局里挑了两个委员,一个是麟桂的私人姓周,一个跟粮道有关系姓吴,请王有龄下条子,“派随赴沪”,同时每人额外先送二百两银子的旅费,周、吴二人原来有些敌视胡雪岩,等打听列这安排出于他的主张,立刻便倾心结交。

        胡雪岩又把张胖子也邀在一起,加上庶务、厨子、听差、上上下下一共十个人,雇了两只“无锡快”,随带大批准备送人的土产,从杭州城内第一座大桥“万安桥”下船,解缆出关,沿运河东行。

        这时是三月天气,两岸平畴,绿油油的桑林,黄澄澄的菜花,深红浅绛的桃李,织成一幅锦绣平原。工有龄诗兴大发,倚舷闲眺,吟哦不绝。但别的人没有他那么雅兴,周、吴两委员,加上胡雪岩、张胖子正好凑成一桌麻将。

        打牌是张胖子所提议的,胡雪岩欣然附议。张胖子便要派人到头一条船上去请周、吴二人,一个说,“慢慢摆好桌子再说。”

        胡雪岩早有准备的,打开箱子,取出簇新的一副竹背牙牌,极精致的一副筹码,雪白的牙牌,叫船家的女儿阿珠来铺好桌子,分好筹码。两面茶几,摆上果碟,泡上好茶,然后叫船家停一停船,搭上跳板,把周、吴两委员请了过来。

        一看这场面,两人都是高兴得不得了,“有趣,有趣”周委员笑着说道:“跟我们这位胡大哥在一起,实在有劲道。”

        “闲话少说,”吴委员更性急,“快坐下来。怎么打法”

        于是四个人坐下来扳了位,张胖子提议,一百两银子一底的“幺半”,二十和底,三百和满贯。自摸一副“辣子”,三十两一家,便有九十两进帐。

        “太大了”周委员说,“自己人小玩玩,打个对折吧”

        “对,对,打对折。”吴委员也说,“我只带了三十两银子,不够输的。”

        “不要紧,不要紧有钱庄的人在这里,两位怕什么”胡雪岩一面说,一面给张胖子递了个眼色。

        张胖子会意了,从身上摸出一叠银票来,取了两张一百两的放在周,吴二人面前,笑着说道,“我先垫本,赢了我提一成。”

        “输了呢”吴委员问。

        “输了”胡雪岩说,“等赢了再还。”

        这是有赢无输的牌,周、吴二人越发高兴。心里痛快,牌风也顺了,加以明慧可人的阿珠,一遍遍毛巾把子,一道道点心送了上来,这场牌打得实在舒服。

        四圈打完,坐在胡雪岩下家的周委员,一家大赢,吴委员也还不错,输的是张胖子和胡雪岩,两个人的牌品都好,依旧笑嘻嘻地毫不在乎。

        等扳了位,吴委员的牌风又上去了,因为这四圈恰好是他坐在胡雪岩的下家。再下一家是周委员,吴委员只顾自己做大牌,张子出得松,所以周委员也还好,氽出去有限。

        八圈打完,船已泊岸,天也快黑了,自然歇手。算一算筹码,吴委员赢了一底半,周委员赢了一底,张胖子没有什么输赢。但有他们两家一成的贴补,也变成了赢家,只有胡雪岩一个人大输,连头钱在内,成了“四吃一”。“摆着,摆着”周委员很大方地说,“明天再打再算”

        “赌钱赌个现”胡雪岩说了句杭州的谚语,“而况是第一次,来,来兑筹码,兑筹码”

        胡雪岩开“枕头箱”取出银票,一一照付,零数用现银子补足,只看他也不怎么细算,三把两把一抓,分配停当,各人自已再数一数,丝毫不差。

        吴委员大为倾服,翘起大拇指赞道:“雪岩兄,度支才也”

        他肚子里有些墨水,这句引自新唐书,唐明皇欣赏杨国忠替他管赌帐管得清楚的褒语,胡雪岩却听不懂,但他懂得藏拙,料想是句好话,只报以感谢的一笑,不多说什么

        最后算头钱,那是一副牌、一副牌打的,因为牌风甚大,打了十六七两银子,胡雪岩把筹码往自己面前一放,喊道:“阿珠”

        阿珠正帮着她娘在船梢上做菜,听得招呼,娇滴滴答应一声:“来了”

        接着便出现在船门口,她系一条青竹布围裙,一面擦着手,一面憨憨地笑着,一根乌油油的长辫子从肩上斜甩了过来,衬着她那张红白分明的鹅蛋脸,那番风韵,着实撩人。

        胡雪岩眼尖,眼角已瞟见周、吴二人盯着阿珠不放的神情,心里立刻又有了盘算,“来,阿珠,四两银子的头钱。”他说:“交给你娘”

        “谢谢胡老爷”阿珠福了福。

        “你谢错人了要谢周老爷、吴老爷。喏”他拈起一张银票,招一招手,等阿珠走近桌子,他才低声又说:“头钱不止四两。周老爷、吴老爷格外有赏,补足二十两银子,是你的私房钱。”

        这一说,阿珠的双眼张得更大了,惊喜地不知所措,张胖子便笑道:“阿珠周老爷、吴老爷替你办嫁妆。还不快道谢”

        “张老爷最喜欢说笑话”阿珠红云满面,旋即垂着眼替周、吴二人请安。

        “这倒不能不意思意思了”吴委员向周委员说。于是每人又赏了十两。

        在阿珠,自出娘胎,何曾有过这么多钱只看她道谢又道谢,站起身来晃荡着长辫子,碎步走向船梢,然后便是又喘又笑在说话的声音,想来是把这桩得意的快事在告诉她娘。

        大家都听得十分有趣,相视微笑。就这时听得外面在搭跳板,接着是船家招呼:“王大老爷走好”

        王有龄过船来了,大家一剂起身迎接,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信笺,兴冲冲地走了进来,笑着问周、吴二人:“胜败如何”

        属官听上司提起赌钱的事,未免不好意思,周委员红着脸答道:“托大人的福”

        “好,好”王有龄指着张胖子说,“想来是张老哥输了,饯庄大老板输几个不在乎。”

        “理当报效,理当报效。”

        说笑了一会,阿珠来摆桌子开饭。“无锡快”上的“船菜”是有名的,这天又特别巴结,自然更精致了。

        除此以外,各人都还带得有“路菜”,桌子上摆不下,另外端两张茶几来摆。胡雪岩早关照庶务多带陈年“竹叶青”,此时开了一坛,烫得恰到好处,斟在杯子里,糟香四溢,连一向不善饮的周委员,都忍不住想来一杯。

        这样的场合,再有活色生香的阿珠侍席,应该是淳于髡所说的“饮可八斗”的境界,无奈有王有龄在座,大家便都拘束了,他谈话的对象也只是一个吴委员,这天下午倚舷平眺,做了四首七绝,题名春望,十分得意,此时兴高采烈地跟吴委员谈论,什么“这个字不响”,“那个字该用去声”,大家听不大懂,也没有兴致去听,但礼貌上又非装得很喜欢听不可的样子,以致于变成喝闷酒,嘉肴醇醒,淡而无味,可餐的秀色,亦平白地糟蹋了,真是耳朵受罪,还连带了眼睛受屈

        胡雪岩看看不是路数,一番细心安排,都叫王有龄的酸气给冲掉了。好在有约在先,此行凡事得听他作主,所以他找了个空隙,丢过去一个眼色,意思请他早些回自己的船,好让大家自由些。

        王有龄倒是酒酣耳热,谈得正痛快,所以对胡雪岩的暗示,起初还不能领会,看一看大家的神态,再细一想,方始明白,心头随即浮起歉意。

        “我的酒差不多了”他也很机警,“你们慢慢喝。”

        于是叫阿珠盛了小半碗饭,王有龄吃完离席。胡雪岩知道他的酒不曾够,特地关照船家,另外备四个碟子,烫一斤酒送到前面船上。

        “好了”周委员挺一挺腰说,“这下可以好好喝两杯了。”

        略略清理了席面,洗盏更酌,人依旧是五个,去了一个王有龄,补上一个庶务,他姓赵,人很能干,不过,这几天的工夫,已经让胡雪岩收服了。

        “行个酒令,如何”吴委贝提议。

        “我只会豁拳。”张胖子说。

        “豁拳我倒会。”周委员接口,“就不会喝酒。”

        “不要紧,我找个人来代。”胡雪岩便喊:“阿珠,你替周老爷代酒。”

        “嗯。”阿珠马上把个嘴撅得老高,上身摇两摇,就象小女孩似地撒娇。

        “好,好”胡雪岩也是哄小孩似地哄她,“不代,不代”

        阿珠嫣然一笔,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了:“这样,周老爷吃一杯,我代一杯”

        “如果周老爷吃十杯呢”赵庶务问。

        阿珠想了想,毅然答道:“我也吃十杯。”

        大家都鼓掌称善,周委员便笑着摇手:“不行,不行你们这是存心灌我酒。”说着便要逃席。

        赵庶务和阿珠,一面一个拉住了他,吴委员很威严地说:“我是令官,酒令大似军令,周公乱了我的令,先罚酒一杯”

        “我替他计个饶。”胡雪岩说。

        “不行除非阿珠来求情。”

        “呀吴老爷真正在说笑话了”阿珠笑道:“这关我什么事啊”

        “你不是替他代酒吗既会你跟周老爷好,为什么不可以替他求情呢”

        这算是哪一方的道理阿珠让他缠糊除了,虽知他的话不对,却无法驳他。不过,说她跟周老爷“好”,她却不肯承认。

        “我伺候各位老爷都是一样的,要好大家都好”

        下面那半句话不能再出口,偏偏张胖子促狭,故意要拆穿:“要不好大家都不好,是不是”

        “啊呀呀不作兴这样子说的。”阿珠有些窘,面泛红晕,越发妩媚,“各位老爷都好,只有一位不好。”

        “哪一个”

        “就是你张老板”阿珠说了这一句,自己倒又笑了,接着把腰肢一扭,到船梢上去取热酒。

        取来热洒,吴委员开始打通关。个个逸兴遗飞,加以有阿珠如蛱蝶穿花般,周旋在席间,周、吴二人乐不可支,欢饮大醉。

        就这样天天打牌饮酒,跟阿珠调笑,船走得极慢,但船中的客人还嫌快

        第四天才到嘉兴,吴委员向胡雪岩暗示,连日在船上,气闷之至,想到岸上走走。

        这是托词,实在是想多停留一天。胡雪岩自然明白,便跟王有龄说了,在嘉兴停一天。

        既到嘉兴,不能不逛南湖,连王有龄一起,在烟雨楼头品茗。那天恰好是个阴天,春阴漠漠,柳色迷离,王有龄的诗兴又发了。

        张胖子却坐不住,”找只船去划划”他提议。

        “何必”吴委员反对,“一路来都是坐船,也坐腻了。坐这里的船,倒不如坐自家的船。”

        自家的船上有阿珠,南湖的船上也有不少船娘,但未见得胜过阿珠,就算胜得过,片时邂逅,也没有什么主意好打。

        “我倒有个主意了。”张胖子失声说了这一句,发觉王有龄在注意,不便再说,悄悄把胡雪岩一拉,到一旁去密语。

        张胖子是想去访“空门艳迹”,嘉兴有些玷辱佛门的花样,胡雪岩也知道,但王有龄的身分不便去,当时商定,张胖子带周、吴去结“欢喜缘”,胡雪岩陪着王有龄去闲逛。

        于是分道扬镳,胡雪岩掉了个花枪,陪着王有龄先走,两顶小轿到了闹市,下轿浏览,信步走进一家。

        王有龄想买部诗集子,胡雪岩随手翻着新到的京报,看见一道上谕,上有黄宗汉的名字,便定睛看了下去。

        上面除了黄宗汉奏复椿寿自尽原因的原折,说“该司因库款不敷,漕务棘手,致肝疾举发,因而自尽,并无别情。”皇帝批的是,“知道了。”胡雪岩知道,黄宗汉的那个麻烦已经没有了。这是否何桂清的功劳呢。

        王有龄买了诗集子,胡雪岩也买了京报,无处可去,正好乘周、吴两人不在,回到船上去密谈。

        看完京报上那道上谕,王有龄的心情,可说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黄字汉脱然无累,圣眷正隆,今后浙江的公事,好办得多,惧的是久闻他刻薄奸狡,说不定过河拆桥,不再买何桂清的帐,那就失去了一座靠山。

        “雪公”胡雪岩对他,新近改了这样一个公私两宜的称呼,“我说你是过虑。黄抚台想做事,要表功,我们照他的意思来做,做得比他自己所想的还要好,那还有什么话说俗语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何学台把你领进门就够了,自己修行不到家,靠山再硬也不中用。你看”

        他指着京报中的一道上谕让王有龄看,写的是:“谕内阁大学士、军机大臣会同刑部定拟徐广缙罪名一折,己革署湖广总督徐广缙,经朕简派钦差大臣,接办军务,沿途行走,已属迟延;迫贼由湖南下窜,汉阳、武昌相继失守,犹复株守岳州,一筹莫展,实属调度失机,徐广缙着即照裕诚等所拟,按定律为斩监候;秋后处决。”

        “这位徐大帅,皇帝特派的钦差大臣,靠山算得硬了自己不好还是靠不住,还是要杀头。”胡雪岩似乎很感慨他说,“一切都是假的,靠自己是真的,人缘也是靠自己,自己是个半吊子,哪里来的朋友”

        这番话听得王有龄连连点头,“雪岩,”他说:“不是我恭维你,你可惜少读两句书,不然一定比何根云、黄抚台还要得意。”

        “我不是这么想,做生意的见了官,好象委屈些,其实做生意有做生意的乐趣。做官许多拘束,做生意发达了才快活”

        “喔”王有龄很感兴趣地说:“盍言尔志”

        这句话胡雪岩是懂的,“说到我的志向,与众不同,我喜欢钱多,越多越好”他围拢两手,做了个搂钱的姿势,“不过我有了钱,不是拿银票糊墙壁,看看过瘾就算数,我有了钱要用出去世界上顶顶痛快的一件事,就是看到人家穷途末路,几几乎一钱逼死英雄汉,刚好遇到我身上有钱,”他做了个挥手斥金的姿态,仿佛真有其事似他说:“拿去用够不够”

        王有龄大笑:“听你说说都痛快”

        “还有一样,做生意发了财,尽管享用,盖一座大花园,计十七八个姨太太住在里面,没有人好说闲话。做官的发了财,对不起,不好这样子称心如意不说别的,叫人背后指指点点,骂一声赃官,这味道就不好过了。”

        “唉”王有龄被他说动了心,“照此看来,我都想弃官从商了。”

        “这也不是这么说。做官也有做官的乐趣,起码荣宗耀祖,父母心里就会高兴。象我,有朝一日发了大财,我老娘的日子自然会过得极舒服。不过一定美中不足,在她老人家心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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