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_大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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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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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秋天的黄昏,兴家从店里端出了门板,把门上好,回到屋里扫地。

        兴业回来了,进门之后丧气地坐下:“哥,咱光等年三十,模范染厂的布全运走了,一件也没有。从明天开始,我也不用去上工了,让在家听信儿。”

        兴家过来问:“訾家染厂垮了”

        兴业抬头看了他一眼:“垮了还让我听信儿上工吗”

        兴家问:“那是怎么回事儿”

        兴业站起来:“当初放给咱爹印子钱的那个银行劝业银行又来了,和訾文海合伙。”

        兴家说:“好,这样更好,一块儿给他烧,咱那仇正好一块儿报。”

        兴业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哥,你就猜不到,刚刚开始合伙干厂,没进布,没进料,什么材料都没进,你猜猜先进来了些什么”

        兴家问:“什么”

        兴业说:“十条德国大狼狗正在那里驯呢还专门请来了人。”

        兴家拉着兄弟慢慢地坐下了:“那可怎么办”

        兴业说:“唉,他妈的,他也是防着呀訾家坏,仅是害了几家人,可那劝业银行害人可就太多了,他比訾家仇人更多,所以才买来狼狗。”

        兴家说:“兴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先看看,如果实在不行,咱就直接在下工的路上砍了訾文海没事,咱再另想别的法儿。”

        兴业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不是觉得砍了不解恨嘛让他一下死了,什么也不知道,那就便宜他了。要砍不早就砍了嘛”

        兴家说:“慢慢地来,兴业,他要是来信儿让咱去上工,你还得去。”

        兴业说:“我可得去,我还得看着他死呢他不给工钱我都去”

        早上,东俊办公室里,寿亭正在和这哥俩一块儿喝茶。

        东俊说:“从八月十六訾家开业,到这也就四十多天,滕井就在这里放下了几十万那訾文海可占大便宜了。现在来了劝业银行,这个放印子钱的也不是好东西,不知害死了多少小买卖人。六弟,真要是比起来,这一窝子比訾文海还坏。你说说,这济南府出过李清照,出过辛稼轩,本来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怎么到了现在,净出些王八蛋呢六弟,咱还得想办法,不能让这家子王八蛋缓过劲儿来”

        寿亭笑笑:“我料他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头儿一窝子外行。东俊哥,别看訾家只干了四十来天,咱的市场可让他弄了个一塌糊涂。有些客商回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回来,还得再打发人去请这一正一反,是多大的费用那天家驹给我念了訾家合伙的广告之后,我就想好了,不办,也就罢了;要是办,一次把他办得死挺挺的,从根儿上除了这一害。”

        东俊一拍桌子:“就得这么着,不能让他一会儿缓过来拉上这个干,一会儿缓过来再拉上那个干。要是那样,咱什么也别干了,光侍候着他吧老三,回头你给林家写个信,告诉他訾家这边的事儿,没让这个王八蛋和滕井逼死咱,就是万幸。这一害绝不能留着六弟,要是他的布一上市,咱拉上林家,一块儿降价,挤得他没法活,不给他留下一口气。可让这窝子气死我了要不是你办住了滕井,咱现在还不是在刀尖上这还不是让訾文海逼的”

        寿亭说:“东俊哥,不用生气。咱要是一块儿降价,那就中了人家的计了,咱三家也就吃大亏了。那是以大搏小。为了这么一个xx巴厂,咱三家一块儿赔,这样的傻事儿咱不能干”

        东初说:“六哥,訾有德还真是不要脸,前天提着点心去了我家,说是要给咱讲和,还说什么一块儿发展。我当时想,没必要当场把他轰出去,就在那里和他胡扯。这小子扯着扯着来了精神,非拉着我出去喝酒。我一想,也好,就一块去了。我灌了他几盅,这小子一高兴,说那李万岐回上海请高人去了。六哥,这一行还能有什么高人”

        寿亭说:“高人不高人,那是后话,天外有天,这也不一定。至于讲和,可以,让他爷儿俩自己骟了。只要他爷儿俩自己骟了,从此蹲着更衣,咱就和他讲和。还他娘的讲和你想打就打,你想和就和这些爷都是中国机器印染的开山祖师爷,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不讲和那几天我整夜地想着怎么和滕井干,弄得我差点疯了。讲和现在我琢磨的不是讲和,是让他开不了业”

        东俊说:“对,不能便宜了这窝子王八蛋我看着他还不如滕井呢。滕井还识趣,人家一看不行,就知难而退了;这窝子王八蛋是什么东西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东初问:“六哥,你为什么不等着滕井把布放出来之后,再办他一下子”

        寿亭苦笑一下:“老三,没那个必要。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和滕井好言好语地叙交情吗我是硬把滕井往人里推。这些日本人都是狼当初他派人往家驹家打枪,还扔手榴弹,咱要是弄上几千件布往东三省一冲,滕井肯定能给逼急了。杀人的事儿,滕井能干出来。知道吗兄弟。多年之前,滕井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觉得是真话,我也很感激他。那是他请我喝酒,谈经商谈得对了路,他拉着我的手,说国家太弱,个人太强,就容易吃亏。唉滕井是个不错的商人,就是他那xx巴国,整天到处里杀人放火的,他也跟着耀武扬威,给弄得不像商人了。兄弟,咱见好就收吧”

        东俊点头,随之问:“小六子,你也真沉得住气这么大的计策,也不先告诉我一声,没把我急死就冲这,你也得请饭。”

        寿亭点上烟,认真地看着东俊:“东俊哥,你知道我这一辈子最佩服谁吗”

        东俊说:“谁苗哥”

        寿亭说:“不是,家驹他爹。”

        东俊十分意外:“噢说说。”

        寿亭说:“卢老爷子的眼力、才分和见识,不在林伯清之下,甚至还高。当初人家是东家,人家是大股东,却让咱倒着四六分成,一般人能答应吗我在青岛干了有一个月,老爷子去了青岛一趟,当着我的面,硬是把家驹轰了出去,随后从腰里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一行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我是不认字,但那一行字,我认识,就这一行字,让我一辈子受用不尽”

        东俊两眼直盯着寿亭:“快说,一行什么字”

        寿亭叹口气:“很简单,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这么大的事我能说吗我说了,你俩不一定谁,一高兴再走了嘴。家驹、涛飞还有文东全在唐山,还有全东北最大的八个走私贩子,唐山离日本人的地盘那么近,甚至唐山就是日本人控制着,滕井派人杀了他仨怎么办那都是我的五虎上将,都是我的兄弟呀”

        东俊长出一口气:“唉这学问分什么人学,什么人用,根本不在多少”说罢神色怅然。

        东初说:“卢老爷子真是高人”

        寿亭很激动:“他要是一般的高,我根本不和他干,早跟着你家老爷子干了。东俊哥,咱兄弟们也都老了,这话我也能告诉你了。后来,你家老爷子答应了我要的份子,专门打发你现在的账房赵先生去了周村。赵先生现在就在楼下,你叫上来问问。但是这时候我已经和卢家谈成了,正在忙着给柱子办婚事,就让采芹他爹当然也是我爹了给你老爷子回了封信。这时候,我就知道你老爷子高人一头了。他一见回信,当着我爹派去的那伙计,抬手打了自家一个嘴巴。东俊哥,咱们是同行,也是亲戚,我也把你兄弟俩当成亲兄弟看,就是因为欠着你爹这个人情。一个要饭的,能被这些前辈高人这样抬举,这是多大的面子呀我能忘吗”寿亭说完潸然泪下。

        东俊把脸侧了过去,泪掉到地上。东初低着头。寿亭擦了一下泪:“这些前辈,敢把这么大的事业,甚至是所有的家当交给我,我能不玩命干吗家驹他爹就见了我一面,人家一眼就看出我的毛病来,所以专门来青岛,教我认下了那行字。你家老爷子和卢老爷子,是生在了乡下,要是在上海,能比林伯清林老爷子差吗”

        室内默然,只是秋风吹来,办公室的门轻叩一下。外面,秋雨如诉。

        寿亭说罢,抬起脸来看着天棚:“一个人再有本事,要是不被明白人看上,唉”

        林公馆,林老爷子很高兴地在书房里写毛笔字。老伴在旁边侍候着。林老爷子写的是幅“四尺三开”。写完之后拉开距离欣赏,然后转向老伴:“寿亭在和滕井进行最后谈判的前一天,给我来了电报,写的是小侄将用前辈之巡河炮狙击滕井。在济南,我和他还有苗先生,在大明湖里面的铁公祠下棋,我用巡河炮杀得他不能抵挡。实际上,他谈判之前早已成竹在胸,所以来电让我放心。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怎样写个字给他。我太喜欢这个人了。今天夜里我想起来了。你看”他指着自己写的对子,“一炮巡河,三言御倭,还可以吧,淑敏”

        老伴赶紧笑着赞颂:“好,我看着你写的什么都好”

        林老爷不满意:“不是,我是说,我对得还工整吗”

        老伴立刻明白刚才赞颂得不到位,马上加强力度纵深颂扬:“可是行一对三,这是数字对数字;炮,是兵器,言,也是兵器,而且是更厉害的兵器。诸葛亮舌战群儒、骂死王朗,都是用的言,这比炮还厉害。好,对得好你这正合李笠翁那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来鸿对去雁,宿鸟对鸣虫。对得严实。伯清,我盼着你天天这么高兴”

        林老爷朗朗大笑起来。

        这时,林祥荣来到门口,见父母拉着手,即所谓“白头情话”,忙欲退出,林老爷回头笑了,从书房里出来。

        父子坐下之后,小丫头端上茶来。林祥荣说:“爸爸,我有事情来问你,看看是不是给六哥说。”

        林老爷说:“什么事”

        林祥荣说:“赵东初来了封快信,说那个模范染厂又和银行合伙干起来。还说这个姓訾的要到上海来招高人。我马上派人出

        去打听印染行,原来昌盛的那个马子雄让模范染厂请去了。”

        林老爷多少有些惊讶:“这太不利了。马子雄是精通印染各个环节的顶级高手,他如果去了济南,那个汉奸染厂还得作乱。寿亭都未必能对付得了他。唉,这些人呀,我们那么请,给了那么高的薪水,就是不肯来为什么偏偏跟着汉奸干当初,要不是这个马子雄,兼并昌盛哪能费那么大力气。”

        林祥荣说:“是李万岐来拉他去的,说是那个厂给他二成的股份。”

        林老爷摇头感叹,看着儿子说:“阿荣,这是值得我们检讨的地方呀咱给马子雄出的价太低了。在中国的文化中,有一人兴邦之说,当然更能一人兴厂呀唉,他去了别处还好一点,偏偏是去了山东,而且还是咱没留住。你看这样行不行咱再加码子,把马子雄挖回来”

        林祥荣说:“爸爸有所不知。六哥打败滕井之后,我去济南贺喜,专门请所有上海在济南的师傅吃了一顿饭。六哥东初他们也陪着。当时我和六哥就商量把模范染厂的师傅全挖走,可是他们都不敢出来,说訾家是律师,只要毁约,立刻就会被起诉。我觉得,马子雄这时候已经签过合同了。”

        林老爷刚才的高兴劲全没了:“模范染厂,要是有这么个能人当经理,身后又是家银行,唉,用不了太久,又是一场大战。滕井刚刚偃旗息鼓,又出来了马子雄阿荣,抓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寿亭,让他多加防备。”

        林祥荣说:“好,我一会儿就派人给他发电报。不,写信,详细介绍一下马子雄,派专人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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